《虚拟的沙地》:
方言篇“己(音xí)屋(音wo)里”,是沙地人对自家人的一种称谓。但这种称谓比之普通话里的“自家人”或“一家人”,似乎更准确些。己屋里,从字面上有理解,是指身在同一屋檐下的人。在同一个屋子里生活,在同一口锅里盛饭,在同一只缸里沐浴,或者,在同一张床上消遣。己屋里的人,必然是至亲至近的人。相对而言,“自家人”的范围可能更大些,三亲六眷,四姑八婆,沾着一点亲带着一点故的,都能称为自家人。或者“一家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沙地人说的话,所指和能指的范围,比普通话,有更为明确的内涵和外延。“己屋里头个”,是沙地人对妻子的称谓。这比之老婆和妻子之说,也有更为鲜明的字面意味。己屋里,已经至亲至近。“己屋里头个”,更表示关系非同一般。不仅明确了伊是跟我同锅子吃饭同床睡觉的,还可以从中看出伊在家里的地位。己屋里“头个”,“头个”当然是第一个,“己屋里”,是所指范围的限定,“头个”,是对所指对象外延的限制。她是头个,而不是第二第三个。己屋里人不会超过三个四个,虽然不是第一名就是第二第三名,可第一毕竟只有一个。沙地人多以女人当家,地里所得,卖牲口所得,出外打工所得,多交给女人支配。在沙地,支配金钱的人,支配一切。这个家里,话份最多的人,当然就是屋里头个,沙地男人在外商量事,多半不能当场拍板,到关键处,都要说句:“我跟俺屋里头个再话话看。”即便这个家,偶尔例外,是男人话份大,男人也多以这句话,作为推托或者缓兵之计。
当然,女人也不会滥用这个权力。说到底,这是个权力,也是个责任。沙地人多以“会过日脚”“不会过日脚”来评判一个女人的好孬。会过日脚的女人,几张薄薄的钞票,便能把日子安排得井井有条,过年,过节,祭祖,人情,哪样都不能缺,哪样都不能在人前掉面子。会过日脚的女人,有本事,能把一分钱掐成两半用。娶了会过日脚的女人,是沙地男人的福分。娶了会过日脚的女人,男人在屋里的话份,就更少更轻。不过,男人也乐得。话份少,责任也就少,回到家里,喝盅老酒,在床上“哼哼唧唧”一番,就倒头猪猡一样睡死过去了。反正什么都已经安排好了,用不着再想什么,觉睡得是死心塌地的。
不会过日脚的女人家里,日子就乱了方寸了。井井有条的日子,哪家跟哪家都差不多。乱了方寸的日子,可就一家一个样了,乱啊,不好复述。就不说了。
所以沙地男人相亲,上女方家,不看屋宇是否轩敞,也不看谷物是否高垒(女看男是必看的),多半是看这家的日脚过得是不是齐整。会过日子的人,日子是摆着让人看的:垒得整整齐齐的干草垛,干干净净的地面,清清爽爽的牲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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