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白狼之王
瓦林握住矛柄,双眼扫视黑暗的地平线。浪花推摇小小的长船,他的双脚必须勉力站稳。他确信此处就是国王口中描述的那条河:突出于两块陆地之间的宽阔河口,其中一块形似龙背,另一块则像伸展背脊的狗儿。粗看之下完全吻合。
“奥森王,吾王,我想就是这里了。”
身穿斗篷、倚着船首的男子睁开眼睛,一头白色长发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寒气使得久未活动的四肢僵硬,他缓缓起身,将注意力投向海岸,“没错,正如神启。”
身躯高大的瓦林比国王高出一个半头,听到神启这个词,一手抚上挂在颈间的护身符,“吾王,等到黎明再逆流而上吧?”
奥森摇头。
“现在,奥丁与我们同在。”
瓦林点头。在黑暗中顺着陌生的河流往上游挺进,若在平日,他会把这当成极度不智的命令。但奥森是“沃尔松”(Volsung)——诸神的直系血脉,承载神祇力量的容器。
此时正值退潮,浪潮的方向无误,而且这几天风盈满帆,战士们都获得了充足的休息,殷切期盼着活动筋骨的机会。一切顺利。当然了,国王就在船上,怎么可能会出差错?他的魔力庇佑着这段旅程,瓦林对此深信不疑。
战士在白浪间弯腰划桨,高速航向河口。与风帆相比,船桨的推进力道更加稳定。瓦林指挥众人乘风破浪,突然间平稳不少的船身似乎反映了他的决心。没错,对于即将到来的大战,他们已做好万全的准备。
若把国王算进去,小船总共载着十名战士。仅仅十人,但瓦林心中没有半点犹豫,连紧张感也付之阙如,因为他跟他的主人同在一艘船上。奥森王赢过的战役多不胜数,是斩杀了基阿特巨人族(Geat)的英武战神。既然他认为十名战士足矣,这任务就不需要更多人手。
如此不凡的王者竟然没有子嗣,真是上天捉弄。谣传奥森乃众神之主奥丁的后代,过于勇猛的表现,令热爱战争的其他神祇备感威胁,因此诅咒他只能得到女儿,不敢冒险让他生下可能更加强大的儿子。
假如奥森没有儿子,会导致什么后果?瓦林光是想象就忍不住要打寒颤。他得指派继任者,随之而来的必定是动乱与鲜血,只能以奥森之名勉强维系一个破碎的王国。腥风血雨中,敌人趁机崛起……
瓦林瞥了国王一眼,心中知道,国王绝对不会妄想自己能永生不灭。
转而打量黑沉沉的山丘,他纳闷着为何他们要踏上此地。看来这不是一趟普通的掠夺之旅,船只是悄悄地从隐密的海滩启航,该处距离王宫起码有一天的路程。没有族人向他们道别,没有欢送的筵席,只有攻城器械、亮晃晃的斧头,清楚地告知此行的目的。一面盾牌绘以狼首,另一面是巨鸦,好让敌人知晓:我们将以血肉宴请这些禽兽。
船只冲入河口,水流渐浅,航速略略放慢。他们没有停下来测量水深。奥森伫立船首,往船外探身,对舵手指示方向。船身划过河面,犹如入鞘的刀刃。瓦林朝对侧的摇桨男子扯出微笑,对方也咧嘴一笑。此人的年纪约莫十七,先前从未随奥森出征。你说得对,王真厉害——他的表情清楚传达出这番讯息。战士们都深深以国王为傲。
涨起的潮水推着长船往上游而去,水道变得更加狭窄险恶,于尖削的峭壁和坚硬的巨石间蜿蜒,但国王总能找出正确航道。
进入河口,在深色潮水的包围下划了一个小时,唯一光源是高高挂在天际的苍白半月。水流的推力逐渐削减,船桨越来越沉。当一道沙岸隐约出现在河流中央,奥森示意于此停泊。这种小船正是为了在恶劣环境顺利靠岸而设计,它轻轻一颤,泊于岸边。
国王转身面对战士,一一念出他们的名字。
“维吉、艾文德、伊吉尔、黑拉、科尔、沃特、葛伦尼、安盖尔,我们血脉相连,起誓成为兄弟。彼此之间没有任何谎言。今日,你们之中没有人能够返抵国门,只有瓦林能跟着我驾船离去。当太阳再度升起,诸位都将在奥丁或芙蕾雅(Freya)的圣殿中宴饮。”
得知死期将近,勇士们欣然接受噩耗,神情不改。他们是战士,此生注定要于战场上断送性命。两三个人笑了,很高兴能死在国王身边。
“我要跟我的族人同生共死。”瓦林说。
“你的大限不会与他们相隔太久。”奥森应道。
他看着瓦林,彼此之间的感情几乎等同于友谊。要想将船只推回河面,并克服在返回家乡的海路上可能遭遇的种种危险,少不了这名壮汉的协助。那之后,他会让瓦林加入同伴的行列。
“即使没有必要说明各位为何得死在此处,我认为,你们还是应当知道背后的缘由。众人将会歌颂诸位的英勇,直到世界末日。今夜来此,是为了带走一个身怀魔力的婴孩,他将永远保护我们的族人,他将
成为我的继承者。”
“继承者难道不是您的妻子腹中的孩子?”
“她并未怀孕。”奥森说,“那是山中女巫施的幻术。”
听者全都倒抽一口气。奥森是个好国王,公正又慷慨,对于封赏丝毫不吝啬。也不像其他国王,经常趁着酒意妄杀奴隶。所以,此时从他口中吐出的内幕更令人震惊。战士素来瞧不起骗子,瞧不起任何的欺骗行为,更何况还扯上魔法,而且是女巫的魔法。
有些人不自在地在座位上变换起姿势。死亡一点也不恐怖,就像亲人养的狗儿。但他们畏惧山中女巫,只有身为半神的国王能够与她们对谈。即便如此,他也得谨言慎行。过去,女巫提供的建议从不曾失准,可得为此支付相当骇人的报酬——孩童。男孩成为奴仆,女孩负责延续这个怪异的传统。
“那孩子被囚于此地的某个村庄,遥远西方的术士将他带到这里。”奥森继续道,“他是众神之子,将会领导我们走向光辉的未来。这些农民尚未察觉落入手中的是何方神圣,我们必须在他们有所醒悟前把孩子带走。村中仅有农民镇守,不过,驻扎在附近的骑士只要一个多小时就能骑马赶来。”
他望向黑暗深处,远处天际正缓缓掀起粉红色光彩。
“西方人燃起了烽火,一定会进行顽强的抵抗。那个孩子就在他们的祭司身旁,藏在一幢挂有他们心目中的圣域标志的建筑物里。”他将两根食指交叉成十字,“跟在我背后,一路杀进这些人的神殿,然后突破包围,回到船边。届时潮水退去,我放你们迎接光荣的死亡。诸位都会成为英雄,声名永垂不朽。再转过五个弯就是那座村庄了。备战。”
众人纷纷点头,安静地展开行动。解开系在后头船舱里的长矛,从木桶中取出头盔以及厚重的束腰战甲,战斧绑在背上。瓦林和伊吉尔有幸替国王着装,帮他套上人称锁子甲的贵重炼甲,戴上黄金狼首头盔——国王家族的象征。这顶头盔的做工极其精致,围绕在颊边的护板,让奥森看起来仿佛正被一只巨狼从背后张口吞下。戴着光辉灿烂的头盔,眼周抹上煤灰,狼首人身的模样足令敌人胆寒。两名战士接着为他的手臂套入圆环,系紧金色腰带,解下在船上穿的斗篷,替换以金丝披风。
瓦林把刻有嚎叫狼首的盾牌递给国王,接着是船上唯一的长剑。剑鞘镶满白色珠宝,从木桶中取出时,月光恰恰落在上头。这是一把独一无二的武器。挪威人惯用剑身较短的直刃剑,与手持盾牌的战士短兵相接。两相对比,长剑薄薄的剑刃带着明显的弧度,轻巧无比,却相当坚硬,曾多次砍断敌人的武器。
奥森可是花了一大笔钱才从某位南方商人手中买下它。对方说它来自“黎明的彼端”,指的应当是东方。无论究竟打哪儿来,奥森很清楚它拥有某种魔力,正如商人所言,铸造者为传说中沙漠国度的术士铁匠。商人替它取名为桑萨尔,奥森保留了这个宛如沙漠狂风的名字,至少,在他的想象里,吹过黄沙的风声便是如此。他的手下则称呼它为月之刃。
奥森准备好了,哪怕在配饰的选择品味上不如他的同胞,身穿战甲的他仍显得骇人且伟大,宛如天神。这般精心打扮自有其目的——激发敌人的恐惧。瓦林看着国王,心想,西方的敌人得鼓起极大的勇气,才能与这位王者交锋。
不出多久,其他人也打理妥当。奥森亲自往战士们的牛角里斟入酒液。
“敬逝者圣殿里的永恒盛宴。”黑拉说。
“敬逝者圣殿里的永恒盛宴。”其余人轻声复诵,生怕敌人就潜伏于近处。
他们吞下一大口酒,接着又是一口。再一次又一次地盛满牛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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