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希曼并没有马上去找公主以履行他的使命。他先拐到仆役宿舍区,敲了敲管家起居室的门。没人应门。他转了转门把手,也无济于事。门锁上了。一名身穿阴郁的黑色衣服的高个男子阴沉着脸从旁边的房间走了出来。
“老爷,您是不是要找今天傍晚从国外到这儿的那个人?”他问道。
“是他。”希曼答道,“他把自己锁在屋里了吗?”
“他已经离开庄园了,老爷。”
“离开了?”希曼问道,“你是说他不再回来了?”
“看来是这样,老爷。我听不懂他说的话,不过我相信他不知因为什么认为这里对他的接待不够友好。有辆汽车要去车站取当天的晚报。他就搭这辆车去赶最后一班火车了。”
希曼沉默片刻。这个消息让他深感震惊。
“你在这里是做什么的?”他问这位消息提供者。
“老爷,我叫雷纳德。”那人谦恭有礼地答道,“我是裴尔汉姆老爷的仆人。”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既然这人已经离开了,这门怎么锁着?”
“是帕金斯先生在他临走的时候锁的,老爷。他陪米勒先生——我猜这就是他的名字—去车站了。”
看希曼的神情,他对这人的回答不是很满意。
“按这里的习惯,起居室通常都上锁吗?”他问道。
“帕金斯先生总是这样做的,老爷。香烟柜就放在这里面,酒窖的钥匙和餐具库的钥匙也放在这里面。别的下人都不能用这个房间,除非得到帕金斯先生的允许。”
“我明白了。”希曼说着转过身去,“非常感谢你提供的情况,雷纳德。待会儿我就去找帕金斯先生谈谈。”
“我会通知他老爷您要见他。”
“晚安,雷纳德!”
“晚安,老爷!”
希曼回到满是人的大厅和台球室,跟几位宾客打了招呼,随后登上通往楼房西翼的南楼梯。斯蒂芬妮毫不迟疑地就让他进来了。当时她正坐在与她的卧室相连的小客厅的壁炉前读小说。
“公主,”希曼深深一鞠躬,说,“您的离去让我们深感失望。”
公主放下书。
“我在这个宅子里被人羞辱了。”她说,“明天我就走。”
希曼摇摇头以示责备。
“公主殿下,”他说,“请相信我,处在我的位子上,我不愿意
胡乱猜测。我只是个德国商人,本来只跟那些与我的祖国繁荣发展
有关的圈子有往来。但碰巧我对这件事情的真相也有所了解—就是给您带来烦恼的这件事情。我恳求您重新考虑您的决定。我觉得我们这位朋友的冷酷毫无必要。最终他会遭受更冷酷的报应。到时候他会跪倒在您的面前,给您带来更大的满足。”
“是他派你来当说客的?”
“这么说不太准确。在他的事业当中,我在某种程度上扮演了一个总管的角色。是我把他从非洲带回来的,是我从头照看着他一点点发达的。两个脑袋总比一个好使。在他要犯错误的时候,我尽我所能向他指出;在他面临选择的时候,我也尽我所能向他指明哪条路是危险的,哪条路是安全的。”
“如此说来,埃弗拉德先生把你当成他的左膀右臂喽。”斯蒂芬妮冷冷地说道。
“我希望他是这么看的。”
“那你肯定也目睹了我们的朋友极为出色地适应了英国的生活和习俗,对吧?”
“您一定没有忘记他是在这里受的教育。再则说了,他的天分可是超凡出众、让人叹为观止的。”
“简直就是神。”公主认同道,“告诉我,希曼先生,您是怎么把我们这位朋友成功地变成了这里的埃弗拉德老爷的?他对你的真正价值是什么?他的任务是什么?”
“我们要留着他干大事。最近您见过我们仁厚的国君吗?”希曼犹犹豫豫地问道。
“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公主答道,“见过。夏天过去之前我就会收拾行李,远走高飞。我懂。”
“到那个时候,”希曼加重语气说道,“我们就可以指望埃弗拉德·杜米尼这位忠心丝毫未受怀疑的典型, 英国乡村绅士为我们出力了。大部分现在帮助我们的人到那时候都会受到怀疑。即便是我们情报部门特别授权的人员也只能搞地下工作。你会亲眼看到,我们有这么一位可靠的通信员,在各个阶段逐日向我们反映英国人的心理变化能带来多大的好处。对于来自其他方面的足够支持,我们也作了安排。建造军舰的计划、修建飞机场和港口的计划、护航舰队的计划、征兵计划—这些都纳入了我们情报部门的工作范围。
我们永远不要询问我们这位朋友单独某一件事的真相。但是,在他位于伯克莱广场的城中宅邸中,内阁大臣、军人、这个国家头脑最发达的人却是他的座上宾客,这样我们的手指就会不间断地把握住英国日常生活的脉搏。”斯蒂芬妮仰靠到安乐椅上,两手交叠垫在脑后。
“这就是你指望从我们这位主人那里得到的东西?”
“没错,我们就是这么想的。我时时刻刻都在观察他,对他的信心与日俱增。”
斯蒂芬妮不说话了,坐在那里直勾勾地盯着炉火。希曼的观察力总是那么敏锐。他意识到公主已经有变化了。但他在公主的淡漠中又看到了某种神秘莫测的东西。
“公主殿下,”他劝解道,“我来这儿并不是要替那个在心底里仍然爱着你的人说话。到时候他会用他的业绩替他自己辩护的。我来这儿是要说明忍耐是必要的,是来恳求您不要冒失,不要冲动,
不要做任何会危及他在这里的身份的事情。我本人其实是站在那个世界的大门之外—你们女性可以将那个世界改造为天堂。那个世界里的事情我不好下判断。但是,我能够感到您的心是悲苦的,因为让您魂牵梦绕的那个人把他的国家放在首位。公主,我恳求您耐心一些,我恳求您相信我这种明确无误的认识—利奥波德·冯·拉加施坦因冷酷的态度源于他强烈的责任感。”
“你担心我干出什么事儿来?”公主好奇地发问。
“我什么也不担心……直接方面。”
“间接方面呢?求你回答我。”
“我担心的是,”希曼大大方方地承认,“有这么一个地方—即便不在这个国家,反正是在这个世界上—您随口嘟囔了一句讥讽或抱怨的话,让别人猜测到您对诺福克郡某个纯朴的爵爷心怀怨恨。我不希望那样的话被任何既了解您的历史又知道埃弗拉德·杜米尼与利奥波德·冯·拉加施坦因惊人地相像的人听到。”
“ 我明白了。”斯蒂芬妮喃喃道,双唇微张,显出一丝笑意,“嗯,希曼先生,我觉得你没有必要过分担心。我搁在心底里带走的心思既不会让你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过些日子我就会离开英国。”
“你是回柏林,还是回匈牙利?”
她摇摇头,示意女佣打开门,又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我打算飘洋过海。”她说,“我打算去非洲。”
次日早晨的事儿让人略感意外。早餐临近尾声,埃迪·裴尔汉姆的座位仍旧空着,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那位穿粉色和白色衣服的先生哪里去了?他穿衣服简直无可挑剔。”一位很受尊敬的绅士问道,“我还等着看他今天早晨怎么打领结呢。”
“走了。”杜米尼从餐具柜转过脸来,答道。
“走了?”大家一起追问。
“我想他以前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杜米尼说,“城里有人找他。”
“应该是有人遇到什么重大问题,需要他过去。”卡洛琳喃喃道。
“是有人迫不及待地需要他过去,半夜三更打来电话,把他从床上叫起,还让他乘今天从诺福克发车的早班火车赶到城里。”主人继续说,“他穿着紫红睡衣跑进我的房间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还以为又遇上鬼了呢。”
“谁需要他呢?”公爵发问,“他的裁缝?”
“他的说法是有重大的商务事项。”杜米尼答道。
一阵轻浅的笑声滚过餐桌。
“埃迪还需要做什么事情维持生计吗?”卡洛琳打着哈欠问道。
“裴尔汉姆是切尔西汽车厂的一名理事。”门甘告诉大伙儿,“去年他接受了一小笔遗产。跟他很要好的一名出租车司机第一个知道了这个消息。”
“你还是没有说清楚埃迪是为了什么重大商务事项回去的。”卡洛琳高声道。
“叫我说啊,这样的可能性很小。”门甘承认,“实际上,几天前他还问过我,那家工厂的厂房在什么地方。”
“我们会想念他的。”卡洛琳说,“打完猎回来欣赏一下他的服装已经成为一天当中不可缺少的节目。”
“他的桥牌打得相当有水平。”公爵评价道。
“这两天他打猎也打得不赖。”门甘说。
“他曾经悄悄跟我说,他今天打算穿咖啡色的衣裳。”卡洛琳总结道,“我想埃迪穿上咖啡色衣裳一定很帅气。”
直到当地的早报送来,对这位小伙子的追念才告一段落。过了一会儿,杜米尼站起来离开了餐厅。一直一反常态地沉默着的希曼尾随他走了出去。
“朋友,”他悄声道,“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但从昨天晚上到现在的确有不止一个人消失不见了。”
“还有谁?”正在从烟盒里往外拈烟卷的杜米尼停住手问道。
“我们的朋友米勒,也许该叫他沃尔夫,就是施密特大夫的信使,”希曼说,“也消失不见了。”
“消失不见了?”杜米尼反问道,“我猜他正潜藏在附近某个地方窥视。”
“这要留给你作更细致的调查。”希曼答道,“我能告诉你的只是我昨晚本来决意要再找他谈一谈,探探他神秘行动的真意。结果我发现你管家的客厅门锁上了。一个彬彬有礼的男子,自称是裴尔汉姆的仆人,告诉我说米勒已经搭乘取晚报的汽车离去了。”
“我会调查的。”杜米尼迷惑地思考片刻后作出决定。
“随你的便。”希曼说,“这件事让我不知所措,因为我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儿。每次遇到我搞不清楚的事情,我就坐立不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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