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食堂
“Jason…”
还没来得及进到餐馆里的人，喊起了这名字——亲切、热情又随意。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已经至交多年。然而你却能看到，几乎每一位来此的食客，都会这样去喊一声。那声音给人的感觉，像是屋子里的灯光，很温暖。跟着人们的脚步窜了进来。
那种情形，或许你还能从许多地方感受到：傍晚，丈夫从办公室归心似箭冲回了家、你跟一帮朋友走在寒冷的大街上，最后冲进有个小烤炉的路边酒馆、你走了很远的路，在咖啡馆坐在她对面，而窗户外面飘着鹅毛般的大雪……
“有一个女人，经常去深夜食堂，而且只吃冷面。有一年冬天，那个女人爱上了一个男人，便经常带他去深夜食堂吃饭。冬天的深夜，他们仍然要吃冷面，这让许多顾客感到奇怪。这个奇怪的男人，吸引了食客们的注意，也让找上门来的警察感到好奇。最后，他被抓了，是个犯罪的逃犯……”
来自泰州的Z，一边做着手工“荷花茶”，一边给我讲这个从安倍夜郎漫画中看到的故事。虽然她只穿了很普通的着装，但还是有几丝江南女子那种优雅与婉约。不像是去一般的餐馆吃饭，大概只有在买单的时候，才能碰上老板。想让她像“龙门客栈”的老板娘那样，甩着毛巾踩着板凳跟你聊上几句，恐怕也只有看电视剧的份儿。在漫画中，去深夜食堂的人大多是常客，有资深的老同性恋小寿寿、“新宿新艺术”的招牌脱衣舞娘、船员和30多岁的OL。安倍夜郎会与他们进行心灵上的对话。Z说那是一种“治愈”。
对于那些食客来说，他们并不是一定遭遇了什么麻烦，也不是家里有什么问题。他们只是想坐在那里，吃一些简单的食物，然后聊聊。仅此而已。那是一种介入完全吵闹的公共餐厅和隐私到冰冷的私人会所之间的一种空间。你们互相本不认识，又彼此是最好的朋友。
并不是所有的城市，都能开出一家深夜食堂。大理就有那种特有的灯火与奇怪的客人，所以她也有了一家深夜食堂。处在嬉皮士们聚集的人民路中段，白天的时候，她是一家咖啡馆，到了晚上，你才能从大红的灯笼和偏僻的窄门找到她。
肌肉健壮的老板Jason来自上海，以前是习惯偷懒的IT男，在一家单位做系统维护工作，还把差事“外包”给其他伙计，自己抽空跑出去玩。是的，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样，每一个上海男人都是天生的厨子。除了Jason以外，偶尔会有不同的面孔出现在厨房，比如Z，比如我。比如你吃着吃着，就突然跑到厨房，端上别人的饭送到桌子上：小姐，你好，这是你的，请慢用…
深夜食堂没有太多丰盛品类繁多的美食。西米露、卤汁大肉饭、椰香咖喱饭、红烧牛腩面、法式西多士……只有十几种，但每一样都很有特色。
这里不让喝酒，好让你专注于聊一些随意而真挚的话。或者，你可以像长头发的M一样。她只是来坐坐，不说几句话，喝一杯姜汤汁，看了五页小说，在抽完一支南京香烟后，提着她的麻布袋子缓缓离开。你还可以像我一样。每天都来喝一杯苦荞茶，经年累月，不厌其烦地来。我永远对那些需要用很多时间来重复的小事儿孜孜不倦。
在深圳和北京那样的城市，也会有彻夜开放的餐厅。沿着落日渐渐沉没的步伐，地铁公交和马路上再次拥挤的时候，人们假装无所不能的一天开始结束，纷纷从繁忙的写字楼中走了出来。奉献了工作、金钱以及满足的城市白昼，可又不知道该如何消遣那些慢慢长夜。像是需要一门专业的技术活儿。我也会突然抓起钱包和钥匙，穿着拖鞋就冲到了楼下的大排档。那些光着膀子的男人坐在小桌旁，吹着牛逼喝着酒，待到冰爽的啤酒和带着火烧味的鸡翅都变成散落一地的小木棍，三五狗友弄到冷风袭来方才归去。
我总觉得所有的城市生活，几乎都可以简化成工作与餐馆。从老王家吃到了李子号，又从泰国风味吃到了私房菜馆，日复一日，一些餐馆倒闭了，人们又开始搜寻着一家新式菜肴。到最后一些在饭局江湖上久经考验的人，会时常发自肺腑地感慨道：饭菜，还是没有太多油盐酱醋与花式烧卤，平淡可口比较好。
住在苍山半山的时候，去趟古城不容易。需要走上四十分钟的小路，穿过一片密林和一片旷古的废墟，再躲过野狗的撕咬，才算是侥幸到了靠近古城的村子。偶尔我就会这样，会在大半夜，走路下山去深夜食堂。不过当浑圆明亮的月光挂在天上，也会让人觉得，这辈子走过的最美丽的夜路，就是在去深夜食堂的路上。
两层的小阁楼，墙壁刷成雪白，两边摆放着很多相册。中间的房顶上是钢结构玻璃顶棚，吊着几盏小灯。沿着狭小的楼梯走到二楼，狭小的空间又不会让你感到拥挤。厨房靠近最里面的位置，帘布的上头挂着一排小木板，上面写着菜单。一张桌台上，摆放着咖啡机和各种杯子，屋子里播放着“白光电台”，弥漫着上世纪八零年代那些情真意切的金曲和老歌。
Jason喜欢运动，也喜欢旅行，即便现在打理着这家深夜食堂，还是会经常去一些地方走走。他抽一种Drum牌的手卷烟，闲下来的时候，就陪食客们聊天、抽烟。夜晚八点左右，他会到店里做些开门前的准备工作，营业时间从夜间十点，一直持续到凌晨的三、四点。结束一晚上的工作后，他会骑上自己的自行车，冲到靠近山脚下的高地，那时天才刚刚开始明亮起来。“能看到如梦似幻的洱海和绝美的日出……”他说。
如果你有长途旅行的记忆，见过那种荒野中的小店。单薄而意犹未尽的美食，交谈声以及温暖的灯光，一定会唤起你在路上时的许多记忆。
每当从天明到夜幕的风雨兼程将要结束，饥寒交迫的身心迎来又一个夜晚，渴望的眼神搜寻出远处的人间灯火。深夜漆黑的夜幕中，冷风吹打着头发和脸庞，路途上尾随着无尽的孤独。一次次伴着星辰到了陌生的小镇，遇见久违的乡村，那些小房子里传来微弱的光亮。房子里面的主人总是不怎么说话，端来简朴美味的饭菜，劝你不要喝太多酒，笑着看你把饭吃完。酒足饭饱后，你们会围着火炉畅谈一番，他说你为什么会走这么远的路，你说谁不曾有个梦想。
于是，那些唯一久盼的灯火，深夜中带来可口饭菜的食堂，总是带给你黑夜中，最长久可贵的感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