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云熙大夫而言.夏季鲜有叫人愉悦的时候。雨季与令人窒息的燠热催生了各种各样的疾病,包括精神委顿、恹恹不振。在闷热的暑夜里,他常常是彻夜难寝,无眠到天明。因此大门上传来的固执而沉重的敲击声并没有使他太过吃惊。
他醒着躺在向来睡得酣沉的妻子巧儿身边。细密的汗珠儿刺痛了他的前额和上唇。那飘离城池,远谈不上愉快的思绪,倒奇怪地使一次深夜的求诊变得受欢迎起来。再者,他也习惯了人们的深夜造访,那通常是请他去出诊…次艰难的降生,或死亡。
他起身,快步穿过一条通向药铺的走廊。从一张廉价的雕刻版的黄帝画像下,他拿起一盏燃着的灯,开了门。
在他面前的男人身披一袭朱红丝绸高阶官袍,由提着灯笼的佣仆随侍左右,另有数名倚缨戟而立的士兵随行。这样的访客,在城里任何地方出现都是不寻常的,尤其是在这里。云熙大夫的药铺坐落于水潭厢,那是城中较为贫寒的地方之一。他平日最为富有的病人也不过是些匠人和他们的家眷。他恭敬地作了一揖,等候那官员开口。
“你是云熙?”他的访客问道。
他感觉到身后有动静,转身只见巧儿正走进房问,一头长发凌乱披散。在认出那男人身上官服的一刻,她那张柔和饱满的脸上顿时闪过一.抹警觉。云熙示意她回避。
“在下是云熙,大人,”他说道,为了巧儿,他的声音听起来颇为自信。他可以感觉到她的忧惧,而他自己心中也是忧虑重重。
那官员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他。
“你是位大夫?”
“我想是的,大人。”
但那官员似乎仍是不满意。
“你比我所想的要年轻。”
的确,云熙看上去确实不像已及而立之年。在他那双温和的棕色瞳眸的坦率注视中,有一种慌张和青涩的东西。然而他那一对乌黑笔直的眉毛却隐隐显示出一副异乎寻常的坚定性情。
那官员以一侧宽大丝袖拭了拭汗湿的额头。
“在下是否可想,在下并未惹上什么麻烦?”云熙问道。
官员摇摇头。
“王廷博大人要召见你。速去准备妥当。”
云熙大夫微微惊退了一下,便转向正在铺里高高的枫木柜台后踟蹰徘徊的妻子。
“回去睡吧。我会在天亮前回来。”
他知道她会坐上一整宿,一杯接一杯地啜饮着茶水,等他回杏林阁。
一等徒弟阿聪起床穿戴好,云熙大夫就走到街道上与那官员会合。屋外这儿要比屋里凉快些。
“是何人身体有恙,大人?”他问道。
喧闹的歌声和掌声从平氏浮莺舍上飘过河面传来。几位在一个卖甜酒的小摊儿上摇扇纳凉的邻人礼貌地大声打招呼。那官员傲慢地一瞪,便叫他们噤了声。
“你的病人是王廷博的公子,”他轻声道,“他们说他很可能撑不过天亮。”
云熙大夫很庆幸巧儿没有听到这句话。被召至恶龙的病榻旁难有什么好事。即便那只是恶龙的独子,情况也同样不容乐观。
南城沉浸在自己的消遗之中。密集的人群阻延了这一小伙在夜色中步履匆匆的人们的脚步。朱雀大街上,赶在守更人敲八百遍鼓,令所有了无睡意的城中居民上床就寝之前,一个夜市正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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