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狄南·劳佩兹在其他方面倒是有不少自鸣得意之处的。不过一牵扯先人问题,他就害上了心病。他的先人正属于我刚才描绘的那类人;老底子劳佩兹自己也摸不很清,不过确实摸清的那一丁点儿,他也丝毫不肯告诉别人。他父母叔伯、姑舅婶姨、兄弟姊妹们的大致情况,甚至连堂表兄妹们的大致情况,他都不便对最知己的朋友简单地介绍介绍。他感到痛苦,这毫无疑问。不过此人有着斯巴达人的韧劲,把他的心病藏得严严实实,世上真无人知晓他有痛苦。与他有交往的人,对他是什么样的人,虽然推测了又推测,打听了再打听,可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守口如瓶的人封起嘴巴,原来是由于背着沉重的包袱。其实,他嘴巴并非真封起来,若谈到他生活中的任何特殊事件,若谈到他生活中任何会招人非议的阶段,他都能面无愠色,有问必答,随机应变,泰然自若。干起这种遮遮掩掩的事来他从不犹豫,从不脸红,从不费多大思索。不过事实却是:熟悉费狄南·劳佩兹的男人一大帮,女人也不少,但知道他从哪儿来,家里都是些什么人的却没有一个。
其实,他生来也就属于那种沉默寡言的人,做起什么事情来,除非胜利在望,是决不肯露出口风的。因此,对一件多数人都会挂在嘴上的事儿保持沉默,在他要比在别人容易些;隐瞒之后,也不那么于心不安。就说亲爱的老琼斯吧,赛马会上输了多少镑,赢了多少镑,他都要拿到俱乐部给朋友们说说;玛丽对他有意思了,他拿来炫耀一通,露西对他冷淡了,他拿来哭诉一番,而且几乎当着大伙儿面这么干。自个儿花钱的事,填肚子的事,马圈里的事,欠债的事,他统统拿来发表公告。
像他这么个人,决不会留心不让我们知道他爹的隐私:原来他爹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当个办事员,靠把小股票子打折扣发了第一笔财。这事儿闹得人人皆知了,爱出风头的琼斯,这一次风头出成了不幸,可真痛心疾首。
不过琼斯倒不背遮盖家私的包袱;这块包袱若叫他来背,瘦肩膀早压塌了。就是劳佩兹这条壮汉,也时常发现在这块包袱之下压得龇牙咧嘴。
各方人士都承认费狄南·劳佩兹是一个“上等人”。约翰逊①说这个艰深的词儿本意只指“出身名门之人”,任何派生意义若不能使该词表明此等意义者,便皆属古怪。许多人为了自己的需要在解释这个词的时候仍然坚守约翰逊的名言,但他们又给附加了一些未曾见诸文字的灵活解释,以适应可能的例外。名门之后自是左右逢源,可他人也并非全无机遇。劳佩兹出身名门,这并非人人都相信,然而他的确是个上等人;虽然他攀得上“上等人”这一尊贵的头衔,但他干的行当——要不,至少是他干过的行当——可没有像当律师、当牧师、当军人、当医生那样能表明身份。
他曾经在证券交易所干过,好像还在伦敦城里做过什么买卖,不过,这件事连他的朋友们也不明底细。
且说费狄南·劳佩兹现在三十一岁,由于生计谋得早,已是久经沧桑了。听说他小时候上的是一家有名的英国私立学校。人们传说,当时学校里谣言纷纷,说劳佩兹的学费是由一位与他非亲非故的老绅士承担的;不过,这是他当年的一个同学说的,并无其他根据。后来十七岁上被送进一家德国大学。二十一岁开始在伦敦露面,在一家证券交易所干事,不久就出了名。是一位造诣高深的语言学家,还是一个聪明人,——少小颖达,不图享乐,极会工作,就是难得东家们的信赖,原因倒不是他人不正派,而是因为他太爱当主子而不甘当奴仆。这份苦差事他的确没干上几天,为别人卖命不合他的天性。他马上为自己卖命了,有一阵好像发着一笔财。
后来听说他扔了固定行当,又有人推测说他大概把赚下的要么连老本都输光了。不过他的事儿没人摸得确实,他的钱主也好,律师也好,甚至那位经管他内衣的老太太也好,都说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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