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航
雨水在飞机舷窗上像溪水般地流淌。奥利弗坐在大型喷气式客机的最后一排。男乘务员带着一个干瘪老头穿过满座的前排来到他身边的空位上,已经落座的人紧盯着他们俩。老人拖着两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塑料袋,他坚持要自己提那两个大袋子,脚步却有些踉跄。别人看他的眼神似乎像在审视一个凶犯。座位上方的行李架上几乎没有空余的地方了,乘务员帮他将手提行李硬塞了进去,用力合上了行李架的盖子。由此而产生了一些喃喃低语和取笑,老头也没有听懂。这个彬彬有礼的乘务员来自瑞士西部,操德语的瑞士人就用方言跟他打招呼。因为他不能完全听懂那些玩笑话,就只能陪着干笑,因而显得在这种无聊和挑衅的男低音轰鸣下有点尴尬。老头穿着一套质地粗糙的灰西装,有些旧了,肘部和膝盖处磨得有点发亮,里面是一件浅灰色的衬衫,胸前口袋里装着一包烟。他坐在奥利弗旁边,点头致意,没有一句话。他们试着用手势交流,却产生了戏剧性的误解,最后只好尴尬地以微笑收场。飞机加速时,老头抓住座椅扶手,粗大的指关节开始变白,他闭上了眼睛。乘客将脸贴在飞机舷窗玻璃上,灯光模糊起来。“纽约?”他突然问道,美式发音。奥利弗点了点头,于是老头递给他一支烟。他后来每次自己再抽的时候,都会以同样的方式递给奥利弗一支。奥利弗给他点上火。
瑞士航空:瑞士人以为是在自家的地盘上,他们的举止行为俨然像这架飞机和机上人员的主人。奥利弗突然听懂了每一个词,看懂了每一个表情,于是塞上他原本想抵御喷气式飞机噪音的耳塞。许多种语言萦绕在他耳朵里,这些语言在城市的骂人话中显然形成了一个新的语区,他天天穿越着这只耳朵散步。
“阿尔巴尼亚?”“科索沃?”老头一边指着他的邻座,一边问道。他的邻座回答道:“瑞士。”老头想知道,他是否是瑞士罗马语区人。奥利弗答道:“瑞士德语区。”
“德语好啊!”老头回应道。
老头没有动面前的那份套餐,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打开密封的袋子。奥利弗帮他打开,作为回报,老头请他一起吃。那些说德语的瑞士人喝着香槟和法国红葡萄酒,醉醺醺的,有的已经睡着了。
奥利弗的鞋底还一直是黄颜色的,看上去就像登机前穿越了一片草地,挂着马尾巴草,粘着蒲公英。关于飞过来的那趟飞机他却一点都记不得了,记忆消失。他可能是看了一部电影。在纽约,他参观了所有的摩天大楼,纽约最高的屋顶上都有厚厚的一层灰,像枯黄的草地。乘务员不厌其烦地提醒大家拉下舷窗遮光板,关掉灯。
老头睡着了,额头靠在前排座位上,这是他独特的磕头睡眠法。奥利弗半睁着眼躺在那里。机舱里弥漫着奇怪的雾气,角落的灯光开始朦胧起来。座位上是熟睡的人和半睡半醒着的人。那些说德语的瑞士人睡得很安静,偏向一旁的耳机里飘出管弦乐,嗡嗡作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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