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的朋友,这就是我们少年时代我在亲爱的普罗旺斯乡间,随便讲给你听的许多故事。而你总一面专注地倾着耳朵,一面又以迷惘的目光凝视着远方苍翠的小山。
五月的下午,当天与地刚慢慢消失在无比宁静的暮霭中时,我离开城市,漫步于乡间;或到生着荆棘和杜松的荒凉岗陵上;或到在十二月里是瀑布,在晴和的日子里却又非常幽静的小河边;要不然,就到平原偏僻的一角,在那里还残留着中午太阳的温暖,广大的黄土和红土上面,栽着枝条瘦小的胡桃树、淡灰色的老橄榄树和茂盛的葡萄树——葡萄藤让交织的枝叶拖曳在底下的田埂上。
可怜的贫瘠干枯的土地,对着太阳闪闪发光,灰色而赤裸裸地介于杜朗斯河肥沃的草场和地中海沿岸橘树林的中间。我爱它的荒凉之美,我喜欢它残破的岩石和它各种各样的香草。在这片不出产任何东西的山谷上,不知是一股什么样的破坏的、燃烧的空气掠了过去——好像有一股什么灼热的、奇特的飓风袭过了这个区域;巨大的蹂躏破坏完成了,依然灼热的乡野,仿佛又在最后的欲望中沉睡过去似的。今天,在我们北方的森林中,当我在思念中重见这些尘土和这些石块时,我对于这肃穆的、其实不是我自己故乡的土地,感到深深的爱恋。毫无疑问,欢笑的孩子对悲愁的老岩石,从前已产生了温柔的情感;现在孩子变成大人了,他厌恶湿的草地、被淹的绿丛,他喜欢灰白的大路和炙热的山岳,他那十五岁的鲜活灵魂,就是在那里做了他人生最初的美梦。
是的,我已到了乡间。在那里,在耕种的土地中间或岗陵的石头上,当我半躺着消失在这肃穆的、从天边笼罩下来的沉寂之中时,我转过头来,总是看见你也柔软地躺在我的右面,沉思着,下颔靠在手上,正以你的大眼睛注视我。你是我孤独时的安琪儿,守护我的好天使,不论我隐避到什么地方,我都看见你在我的身边;你明白我心中的秘密愿望,你到处伴随我,凡我不到的地方,你也总是不去。今天,我是这样来说明你每晚的出现。从前,即使从来不看见你来,而仍不断遇见你那明亮的目光时,我也不感到半点惊奇;因为我知道你是忠诚的,时常隐藏在我的心里。
我亲爱的灵魂,你让我苦闷和悲伤的夜晚增添了温柔。你有这些岗陵的忧郁之美,你有那些大理石因太阳的最后亲吻而立刻变红的那种苍白。我不知道是什么永恒的思想增高了你的前额,扩大了你的眼睛。当微笑掠过你倦怠的嘴唇时,人们就会说你的年轻容貌和脸上突现的红晕,就像是这五月的阳光,它使这地上所有的花生长,所有的绿丛颤动,而这恰恰就是领受六月阳光沐浴的鲜花和绿丛呀!在你和地平线之间有着许多秘密的、使我爱上小径石子的和谐存在氛围。小河发出你的声音;星星起来时,也以你的目光注视;围绕我周围的一切东西,都以你的微笑,表示愉悦和快活。而你呢,你把你的优雅给予了自然,你自己却汲取了它的热情与庄严。我竞混合了你们两个:当看见你时,我就意想到它的自由天地,而待我的眼睛探索山谷时,我又在大地的起伏中,见到你那柔软和强壮的身躯。就是这样的比较你们,我才疯狂地爱着你们,我始终不知道我所最崇拜的是我亲爱的普罗旺斯,还是我亲爱的妮依。
我的朋友,每天早晨,我都感到新的需要:我要感谢你从前对我表示温情的那些日子。你悄悄爱我并生活在我的心中,你是慈善的、温存的;在内心感受到孤独之苦的这个时代,你把你的心带给我,使我自己的心,避免了一切痛苦。你知道今天有多少可怜的灵魂死于寂寞之中吗?时代对于这些由爱组成的灵魂,确实是残酷的。我呢,我并不了解这些灾难。你时时刻刻把令人崇拜的女子面貌呈现给我,你繁茂丰沛了我心中的荒漠,混入了我的血液,生活在我的思想中。我消失在这无边际的爱情里,我忘记了,我时常觉得你就在我的存在之中。我们共同生活的无上快乐,让我安静地度过了这十六岁的险境,而我们同伴中不知有多少人,在这里留下了他们心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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