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9月3日
写日记有无意义?
我承认:在开始下笔之际(已是凌晨5点),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写些什么,要写多久,也不清楚自己在多长的时间内需要这种迫切感,希望一直写下去。不清楚意图,更不用提目的是什么。如有人问我“为了什么”,我便哑然无语。我坐到电脑边上的那一刻,没有什么新的热门问题值得玩味,没有什么新书要写,也没有旧作需要校订、再版或翻新,没有什么新造访者来满足好奇心,也没有新演讲在发表前需要草拟——没有压力、任务或者最后限期……简而言之,既不需要往固定的框子里填东西,也不必为一堆杂乱之物寻觅模子和框子。
我想在这个问题上,与其问我“为了什么”,还不如问我“因为什么”写作。写东西的原因就不计其数了,可以摆一大堆出来任人注目、思忖和挑选。因此可以说,开始写作的决定是“缘于多个因素”。
首先,除了写作之外,我没有学会别的生活方式。一天不胡乱写点什么,我就感觉这一天是白过了,就像是非法流产,放弃了责任,背叛了使命。
其次,文字游戏赐予了我极大的快乐。我深深地享受着这场游戏——也许我在重新洗牌之后会不巧摸到一手烂牌,但在绞尽脑汁全力弥补弱点和逃过陷阱的时候,这种快乐就达到了极点。忘掉终点吧;只有靠不运动不懈,跨过障碍或者把它们踹到一边,才会赋予生命以它的颜色。
再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如果不写作我就无法思考……我认为我首先是一个阅读者,然后就是一个写作者——思考的碎片、片段、零零碎碎,竭力获得它们的新生,它们是幽灵一般/令人恐惧的鬼影,晃荡、堆积、凝聚、然后又再次发散出去。我需要在它们可以停下来之前就用眼睛把它们抓住,投入一个空间,再套上一个既有的轮廓。它们必须先成行地写下来,以便生成一个还算完整的想法;一旦失败,它们便会夭折,或在僵死中被掩埋。
此外,我虽然喜欢隐居,却讨厌孤独。珍妮娅离去之后,我便跌入了孤独最黑暗的尽头(假如孤独有尽头的话)。在这里,孤独的苦涩,它最刺鼻的沉淀和最有毒的气味交杂横溢。
我一打开桌面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珍妮娅的面容,然后打开WORD软件之后的动作除了变成一场对话之外,就什么都不是了。对话赶走了孤独。
最后一个原因,当然也许还有别的,我怀疑我是个天生的或者被造就出来的书写狂……一个瘾君子,每天都需要一定的剂量,否则就要准备去承受放弃职守的折磨。我别无选择(Ichkannnichtanders)。或许这一点,正是让寻找原因必然会变得绝望和无果而终的根本原因。
还有其他一些理由和原因,尽管它们并不能真正算数,但我明白它们的数量将与日俱增。其中,现在表现最为明显的就是一种日渐增强的感觉,即我在别人的欣赏中沉溺得太久了,我的节制能力毫无节制,已经让我做了它要求或逼迫我去做的一切,现在是该把维特根斯坦的那句箴言用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了,亦即对说不上话的事(补充一下,是无法负责任地加以谈论,所谓负责任,就是诚实地相信可以说出很有价值的东西)一定要闭上嘴。而且今天最值得一说的事情,都越来越多是我说不上话的事。我的好奇心不愿退休,但是我满足好奇心或者仅仅是让它稍感片刻宽慰和舒缓的能力既无法自欺欺人,也无法保持原样。万事如白驹过隙,根本没有在转瞬间抓住它们的希望。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再可能对需要仔细思忖的新话题,需要完整的研究以说明其目标的新主题加以置喙的原因。不是可供使用的知识过于贫乏——反而是因为它们过于丰富,让想去消化和吸收它们的能力相形见绌。
或许这般无力理解是年纪渐增或体力减退所导致的——这完全或很大程度上是一个身体的和生理的问题,其根本原因是我自己身体和心理的变化(这是一个看似合理的猜想,就好比我年轻时候获取和处理新的信息是用少量有限的大面额钞票,而现在却是以大量硬币的方式,它们不仅极重且体积庞大,而且购买力还出奇地低下,如果想到这点上述说法就更可信了——借用贡特尔?安德尔[Günther Ander]的概念来说,这对于一个衰老的身体和易乏的心理已经“超越其边界”[over liminal]了)。我们的时代善于粉碎一切,但什么都不如世界形象粉碎得那样彻底:这个形象已是斑斑驳驳,就如同主宰着它的磨损与破碎的时代形象一般。
我想这个破碎的世界最终赶上了与它相似的画家的脚步。这让我想起了一则印度寓言,这个故事说,有六个人在路上撞上了一头大象,于是他们尝试着去猜想这个他们撞上的奇怪物体的特征。他们其中的五个都是盲人,他们都没有能力从整体上去触摸和感受这头大象,也无法将分散的印象汇合成一个整体。而那唯一能睁开自己的双眼去看的人却是一个哑巴……爱因斯坦也曾提醒人们,尽管一个理论在原则上可以被实验证明,但是实验却无法推出一个新的理论。爱因斯坦的所知到此为止。他没有也不可能想到的是一个仅由实验构成的世界的来临和生存于这个世界的方式,没有理论去设计这些实验,没有可信的建议如何开启它们,更无法评估这些实验的结果……
实践生活和记录生活的区别究竟在哪里呢?我们不如从那里得到一点启示。若泽?萨拉马戈(José Saramago)是我最近发现的灵感的源泉。在自己类似于日记的作品中他反思到:“我相信我们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都可以当做无意识的自传的零细碎片,不管它们有多无意,或许也正是它们的无意,它们比任何付诸纸笔有关生活最详细的描述都要更真诚或者真实。的确是如此。
2010年12月21日
我的一些(不是全部!)个人嗜好……
我从未真正意义上“属于”任何派别、宗教团体、学术圈子、政治联盟和利益集团;我没有申请加入他们,更不要说值得他们的邀请;我也不会被他们任何一个列入名单当中—哪怕是暂时说我资格还不够—“成为我们的一员”。我想我的自闭症是无法治愈的—就像我一贯的那样,关起门来就感到一种病态的自得,还常常想弄明白门的那一边是些什么东西。我猜我注定会在最后成为一个局外人,如我现在这样缺少学术界内部人士不可或缺的特质:忠诚于一个学派、遵守它的章程,时刻准备服从学派所需要的团结与一致性标准。坦率地说,我其实并不在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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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卫报》书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