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寡妇美拉妮·格尔济太太开设的巴黎咖啡馆是在不规则的法院广场上,这里种着沾满灰尘的小榆树。住在服宋的人们都说:“你到美拉妮那里去吗?”在相当宽敞的第一间房子尽头,另有很狭小的一间,名“荻芳”,沿墙布置着漆布包棉花的长凳子,有四张大理石的桌子放在不同的角落里。晚间,美拉妮离开她的柜台,让她的侍女佛洛沁留下管账,就到这房间里面,陪伴少数常来的顾客、她的亲密朋友,即城里称之为“这些‘荻芳’先生们”,喝酒闲谈。这种优待使每一个男子受到别人的特别注意;别人总微笑地提起他的名字,这微笑里面大概还含有恶评和嫉妒的意思。
格尔济太太在二十五岁就做了寡妇。她的丈夫是一个制车工人,在他的叔父死后,租得这家巴黎咖啡馆,使整个服宋都感到惊奇。为了他的甜酒,他每六个月都要去蒙不里哀一次,有一天上午,他带着美拉妮从那个城市回来。他装潢他的店铺,除他的货物之外,他还安排了这个女子,要她殷勤地催促客人消费,这也是合理的。人们从来不知道他从何处把她弄来,他只让她在柜台上试过六个月之后,就同她正式结婚了。然而服宋的舆论是不一致的:有些说美拉妮很漂亮;另有些则认为她同宪兵一样讨厌。这是一个高大的女子,面部的轮廓粗大,长着垂到眉边的硬头发。可是任何人都不否认她“纠缠男人”的本领。她有美丽的眼睛,她利用它们盯视“这些‘荻芳’先生们”,他们因此昏晕而且立刻变软了。随后,传出的谣言说,她的身体很美丽;在南方,人们就喜欢这一套。
格尔济死得很奇怪。人们说是因为夫妇间的争吵,以为是在他肚子上踢了一脚之后,腹内患着脓疡死的。然而美拉妮毕竟很为难,因为咖啡馆的生意并不发达。格尔济自己爱喝茴香酒并非常喜好打弹子,将他叔父留下的金钱,都花光了。有一个时期,人们以为她不得不把店出租了。可是她喜欢这种生活,对于一个女人,所有设备都是现成的。她只要几个客人就够了,大厅尽可以空着,没有主顾。所以她只在“荻芳”那个房间糊上沾金的白纸,并把墙边长凳子的漆布重新换过,就可以继续做她的生意。首先,她在这里陪一个药剂师;随后,接着来的是一个细面商人、一个律师、一个退休官员。这样,咖啡馆还继续开着,虽然伙计每天只侍候很少几个消费者。官厅也容忍她,不予干涉,因为她还尊重外表,不乱格局,而且很多可敬的人都被牵涉在里面。
晚间,邻近四五个靠年金过日子的小富翁,仍然在玩他们的骨牌。格尔济死了,巴黎咖啡馆有了奇特的姿态。他们一点也没有发现什么,他们仍保持着平常的习惯。服侍的伙计既然已变成多余的,美拉妮把他辞退了。此后是佛洛沁只点上角落里的一盏煤气灯,让小富翁们玩着骨牌。有时,一大群青年受别人所传述故事的引诱,很兴奋地到美拉妮店里来,以喧闹而无拘束的大声,侵占了大厅。可是人们只以冰冷尊严的态度接待他们,他们看不见女主人,即使她在那边,也是以爱理不理的轻蔑镇住他们,使他们口吃地留下,又无法捣乱。美拉妮太聪明了,她不会做糊涂和愚蠢的事情。当大厅留在黑暗里,只有角落里亮着灯光,让小富翁们像平常一样好好玩他们的骨牌时,她自己就来侍候“这些‘荻芳’先生们”,态度可爱而不放肆,只在兴奋时刻,靠在其中的一个人肩上,看着他紧张地出牌。
一天晚上,终于彼此容忍的“这些‘荻芳’先生们”,看见蒲尔上尉也安顿在“获芳”里,觉得非常惊奇而且厌恶。大概是当天上午,他偶然进来喝了一杯“威尔姆”酒,他和美拉妮一人留在里边,而且谈了很久。晚间,他再来店里时,佛洛沁就立刻请他进到隔壁的小房间里。
两天以后,蒲尔就得势了,可是他并不赶走药剂师、细面商人、律师或退休官员。上尉又小又胖,顶喜欢高大的女人。在军队里,因他不断渴望女人,因他有饿虎似的需要,不论在什么地方,用什么方式,只要他能咬到最大的一块,一切都可以不顾,所以人们给他一个“裙带鬼”的绰号。如果军官或普通的士兵,在街上遇见一个丑陋的“皮囊”,畸形的异性生物或满身脂肪的大胖子,不论她们穿褴褛的破衣或细绒的美服,他们总喊着说:“看,这又是一个混账‘裙带鬼’所喜欢的!”凡是女人,他都欢迎。夜间,在营房里,人们都预料他必有一天会死在满足淫欲的追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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