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们
过一段时间,我就要把自己的小衣服、小褂子翻出来,一件一件地展开,放在床上,床上放不下,就放在桌子上、凳子上,最后放到地上。
妈妈很生气,说,我好不容易叠好的衣服,又被你摊得满床满地的,搞得乱七八糟。
可是妈妈怎么忘了,她给我买衣服的时候,总是要挑选图案的,她说,你看,胸前的这只小熊,是不是很可爱?于是就买了。我的衣服上,有很多可爱的小生灵,小鹿、小猫、小鸡、小狗狗,还有飞鹰箭神和铠甲战士!他们都被曲胳膊弯腿地叠起来,关进黑咕隆咚的衣橱里,不是又寂寞,又不舒服吗?他们的脖子弯着不酸吗,腿曲着不麻吗?
所以,我过一段时间,就要把他们都放出来,伸伸胳膊伸伸腿,大家还能碰碰头、聊聊天。我不准妈妈打扰他们的聚会。
爱的痕迹
妈妈亲了爸爸一口,把口红印在他脸上。妈妈说,不准擦。爸爸就一整天都不擦,晚上睡觉也不擦,第二天要去上班了,才擦掉。我说,这样是不讲卫生。可爸爸妈妈都说,小孩子懂什么,这是爱的痕迹。
原来爱是可以留下痕迹的呀,那么,爱就应该留下痕迹喽?哼,谁说我不懂,他们才不懂呢。我的鞋在地板上踩了一个脚印,妈妈马上尖叫起来,像救火一样跑过来,用墩布拖了又拖。她就不知道,那是我的鞋底爱上了地板,在地板的脸上留下的亲吻印。还有蜡笔爱着我的衣服,汤吻过桌子,我的手也喜欢墙壁。可妈妈见了那些爱的痕迹,总是尖叫。
唉,大人们爱过来爱过去的,其实他们都不理解别人的爱,尤其是那种默默的爱。他们总是把别人的爱的痕迹,当作脏东西,好像只有他们的爱才是真爱。
了不起的大本领
我学会了一个了不起的大本领,表演给妈妈看。我把双手撑在地上,双脚一蹬,靠在墙上。
妈妈说:“哎呀,真不错,你会倒立了。”
“不对不对,”我着急地说,“你得像我这样倒过来看才能看明白。”
于是妈妈也把双手撑在地上,双脚一蹬,靠在墙上。
我问:“看到了吧。”
妈妈问:“看到什么了?”
唉,大人真笨。我说:“你没看到吗,我用两只手把整个地球举起来了!”
妈妈说:“对呀对呀,你用手把地球举起来了。但不是你一个人,是我们两个人四只手一起举起来的。”
我很沮丧。我一个人举地球的时候,妈妈看不出来,她能看明白的时候,又要分我的功劳。
所以,从那以后,我只在没人的时候,独自默默地举着地球玩。
妈妈的名字
我生下来就叫她妈妈,我喜欢“妈妈”这个词,因为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这个词,但全世界,从古到今,只有我一个人叫她“妈妈”,她也只在我叫“妈妈”这个词的时候才会答应。这很有趣,全世界都通用的词,却又只属于我和她,就像一个公开的密室,玻璃房子,门开在大街上,却只有我有钥匙,能走进那透明的密室里去。茵姐姐告诉我,那些相爱的人说“我爱你”时,也是这个感觉。
所以,他们总是要自己说出、自己写下这三个字,送给对方,而不是在大街上的商店里,买印着这三个字的印刷品。因为印出来的“你”和“我”,只是两个汉字,空洞洞的没有内容。自己说的和写的字不同,“你”和“我”都有了所指,指着两个活生生的人,把他们从所有的人中间挑出来,和别的所有人分开。
可是,突然有一天,妈妈告诉我,她有名字,陈洁。她把自己的名字写在纸上,教我认,要我记住。这让我很不高兴,每个人叫她的时候都说“陈洁”,我也这样做,我和别人就没区别了。我不是她独一无二的儿子吗?
“为什么我要记住你的名字呢?”我问她。
她说,如果我丢了,可以告诉别人妈妈的名字和单位,就能找到家了。
我更不高兴了。真是搞不懂,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把“别人”加到我和妈妈中间来。“妈妈”不是我和她之间唯一的通道吗,一个共同的秘密,只有我俩知道的暗号。现在,暗号不用了,要用一个大家都用的符号。
妈妈有一个公之于大众的名字,她要我记住这个名字。她不是我一个人的“妈妈”,她还是别人的“陈洁”。我很不开心。我喜欢一辈子叫她妈妈,不用说“陈洁”。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