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州市女作家三俊作品集:西口外》:
西口外河套人说哪个女人长得好看,就说,这个女子真袭人。
宝山元乔家是隆兴长制作干货糕点的第一商号。
乔掌柜的媳妇是包头锦义园的大小姐,随当时分号的主管乔掌柜私奔到河套,立足在隆兴长。在锦义园已经学到全盘手艺的乔掌柜在隆兴长开了宝山元商号。
乔家在义和桥下择地立铺,前面是铺面后院是老柜。
宝山元里有一款特别好吃的点心叫香塌嘴,所以隆兴长的人们管乔掌柜家的叫香媳妇。
宝山元干货店里的香媳妇真袭人,隆兴长村子里的男人女人都知道。别人的媳妇长得袭人其实与自己没有多大关系,最多是睡不着觉的时候想一想,碰见了多看上几眼,心扑腾扑腾多跳上几下。看得多了也没有用,据说看了不该看的东西还害眼病。
可是大后生刘挨才却害了心病。
隆兴长的女人都穿着大襟袄,裆裤,绑着黑腿带。大闺女梳辫子,叫辫绺子。做了媳妇就把两条辫子挽在后脑勺,叫毛圪嘟。民国以后,河套女人的缠足只是应了个名儿。河套平原是著名的西口外,俗称大后套。走西口的“雁行人”逐步定居下来,开荒、开渠、种地、繁殖,娶回女人光生娃还不行,至少要顶只左手在地里受哩。所以实心的后套男人对女人的要求就不在脚上,也不在脸上,而是在腰身上。腰粗腿壮腚肥,大手大脚大嗓门儿,在地里像把犁,在炕上像爿磨,弯腰撅腚动弹(干活)时,手在屁股上一摸,结实,温热,像被阳婆晒暖的一块压菜的石头。做熟饭往房顶上一站喊一嗓子,铜锣一样,地头的男人就知道吃饭了。所以后套女人的脚合着规矩也作缠足状,把脚尖裹成一只歪嘴萝卜,塞进笋状的鞋壳子里,也就算是掩耳盗铃地缠足了。可是这样的脚看上去就非常的丑陋,所有的肉都臃到了脚背和脚踝上,腿上再绑了腿带,看上去就更加突兀,说难听话,简直就像牲口的蹄胯,真是丑痛心了。所以见了宝山元香媳妇的脚,一向嘴笨得老棉裤腰似的刘挨才,说了一句灵巧话,他眨巴着一双黑豆眼说,人家香媳妇的脚板子,捏出来的。他把“捏”字拉得很长,像一块糖在嘴里含了好半天。后套有七月中元捏面人的风俗习惯,村里的巧手媳妇用头遍粉捏出花鸟鱼虫,在火上蒸,火小了面就死了,火大了炸花,火候十分重要。
出锅后点了红,互相馈赠。谁家的面人捏得好,说明谁家有个巧媳妇。要说香媳妇是头遍粉捏出来的其实不过分,香媳妇的脸白得像剥了皮的蔓菁(似萝卜),她穿着隆兴长人没有见过的改良旗袍和洋袜子,一双自然足小而薄,腕是腕,踝是踝,隔过白洋线袜子,娇小玲珑得如一棵玉白菜。
香媳妇的人才盖了隆兴长。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逢年过节,隆兴长的人就求她写对联。当时在隆兴长,只有江秀才和香媳妇会写对联,没有对联的人家只好用碗底蘸了猪血扣在红纸上。但一年四季不能总过年也不能总写对联,为了一睹她的芳容,天不亮隆兴长的小后生大男人加上半截子老汉就在宝山元前排起了长队。但是谁家能每天吃得起点心呢?于是有人从桥南买了到桥北再贱卖了,就是为了能看一眼香媳妇。
这一个村子里有上这么一两个袭人闺女或媳妇,男人们就有了活力;男人们有了活力,这个村子就红火起来了。好像自从香媳妇到了隆兴长,这个村子就变大了,风水好了,河套地区的闺女愿意嫁到隆兴长了。嫁过来的女人多了,新房就多了,娃就多了,村子就大了。
男人们嫌弃老婆的头一句话是,你看人家香媳妇,也不知道学着点。女人们私下就很惆怅,娘肚子里没学现在咋学哩。村东头的锁子媳妇心里很不服气。
有一天女人们歇阴凉搓麻绳时,她就说,其实香媳妇也没个甚,前儿黑夜,我给我男人望风,把香媳妇搞了。我男人说啦,香媳妇一点意思都没有,瘦得像一把两股叉,两腿间夹着一把三棱刀,没把我男人的二钱肉刮掉。我每天饱茶六饭侍候他,才长出那几两肉,几次就得刮完了。不信你们看啊,香媳妇的男人病倒了,还不是让她刮净了嘛?所以呀,回了家我男人就把我压在了炕头上,说我才是腊月的猪肉肥墩墩的,我的肉那才叫个香哩。现在呀,我肚子里装上我家老三了,你们信不信,再过十个月炸油糕过满月。女人们一听差不多都愣了,弄不清真假。江秀才的儿媳妇说,你真大方。锁子家的说,这男人要是不惦记别人家的炕头那就不是男人了,他想吃杏核子,你不让他吃他就不停地流涎水,他吃了,是苦的,就死心了。江秀才的儿媳妇说,万一香媳妇也装上你男人的娃那咋办?锁子家的瘪着嘴说,那更好,借了她的鸡窝,省下了我的肚皮,多合算的买卖。锁子家说的话没几天就刮遍了隆兴长。可是一个香喷喷的晌午,在香瓜地旁边吃草的锁子家唯一的一头耕牛,口吐白沫,倒地而死,哼都没哼一声。人们就怀疑是挨才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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