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褐曾经同一个姑娘：喜欢金子吗？“神经病！谁不喜欢金子？你要是有金子，我会嫁给你。”“真的？”“真的！”金子是世间所有人的向往，女人是世间所有男人的追求。自从双龙沟发现了金子，所有生活在蛤蟆镇的男人们眼里放出了异样明亮且飘忽不定的动人光彩。这就是说，有了金子，就很容易得到女人。
那个时候，大福不光受外人的欺负，还常常受父亲的责打。父亲叫刘柏年．大福虽是他的亲生儿子，却像个后娘寄养的。他是个读书人，但一点也不像个读书人的样子。家里除了新娶进门的婶娘时常担待大福，再就是小姑姑了。小姑姑无啥绝招，凭的是连哭带闹的法子。婶娘却不一样了，常用她那娇艳温媚的杏仁眼直勾勾地盯着发威发狠的，大”（读阿）伯子，使他灰溜溜的像个泄气的皮球时她才把目光挪开，然后爱抚地看着被吓傻了的大福……令大福这一生中最深为不安的事就是没有钻进婶娘的被窝陪她睡上一晚．从而导致了婶娘染疾早折。婶娘在咽气的时候，瞪着铜铃铛一样的眼睛盯住他．把他缠在血糊糊的蜘蛛网一样的视膜里。那时他已经准备结婚娶妻，而且也已懂得了一些男女之间的隐秘，多少了解了一些女人情感的秘密。婶娘用一种既不责怪也不痛恨的目光盯住他，显得十分无可奈何。
大福蓦然间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婶娘微弱的气息使屋里所有的人都难以畅快地呼吸。大福傻愣愣地站在炕沿底下，满眼流着悲哀和无奈的泪水。婶娘忽然抬起无力的手，示意让他凑到她跟前去。
母亲正在洗手，把脸盆碰撞得咚咚直响。她好像并不在意婶娘的生离死别．把手伸进盆子里面温热的水中浸泡着。大福怎么也没有想到，像母亲这样一个女流之辈竟然那么眼硬。但大福还是看见了母亲脸上挂着的几滴眼泪。她洗得有条不紊，把双手搓了又搓。然后，她才转过身来到了小婶子身边。
“你没有看见你婶子要你前去吗？”母亲瞪了一眼大福说。
大福犹豫了一下，把身子挪了过去。他把头尽量凑到婶娘胸前．竖起耳朵听她要说些什么。婶娘把发黄的脸抬了一下，但没有抬起来，只好静静地重新躺在了枕头上。她仔细打量着大福，脸上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淡红。她的目光里有一种东西在蠕动，似乎硬要钻人大福浑身的肌肉里面，使他难受得全身哆嗦。婶娘看了一会，她目光里忽然有一道电闪一样的光束飞出来．扑腾一下落到了大福的前额上。她指着大福的前额，微微笑了一下，用从未有过的清晰的声音说：“我到奈何桥上等着你。”婶娘说完这句话就咽了气，周围的人都用十分奇怪的眼神瞅着大福，以为他对婶娘做了啥见不得人的苟且之事。大福像做了错事一样低下头去．耳根子红得发紫。
以后的许多年月里，从婶娘眼里飞出的那束奇特的电闪一样的东西常常使大福浑身发热发烫。大福不甚明白，也无从明白。多年以后，当大福的新婚女人用灯柱砸破他的额头骂他是个没有血性的男人的那些日子，大福才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些头绪，终于从淡漠的残破的蛛丝一样的记忆里找到了问题的根源，那就是他没有听从父亲的话去给婶娘做伴。
那是特远的一个四月的黄昏。乡村静谧的帷幕刚刚拉开，太阳温热的余晖涂染着天地间的一切，使得乡村富有了一种温雅甜馨的情趣。叔叔刘柏海蹲在院子里，吭哧吭哧修理他的淘金器具。他把几块松木板子做成一个梯形簸箕似的敞口涮金盆子，再把柏油和塑料点燃，糊在不大严实的木板缝隙里。他做活非常认真，就连他那个远方的结义弟兄来到身边他也没有发觉。他低着头做活，嘴里吧唧吧唧抽着纸卷的烟筒儿。他刚把金盆子上的柏油涂好，就听见一个浑厚粗壮的声音说道：“做好啦？活做得细，你人也够劲。”叔叔抬起头来，见是他的结拜义兄，连忙站起来，笑着迎了上去：“来得这么快，没想到哎。”叔叔把客人请进屋里，把他让到炕沿上坐下。那人刚坐下又忽地站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两只“火烧”（一种用砂锅放在炕洞里烧成的馍馍）来放到屋子正面的供桌上，然后鞠了三个躬，做了三个揖，这才转身又坐到了炕沿上。
叔叔走到炕跟前，把一盒烟丢到炕上的松木小炕桌上，说：“哥哎，上炕脑里坐，今儿个杀只鸡，再喝口酒，咱俩明儿去碰碰运气。”“不咧，还忙着哪，赶今儿黑就得把窝铺搭好，明儿窝子上挂红放炮就要开工哩。窝子上要的沙娃是有数的，迟了叫人顶了，可就麻达（河西方言，即有事）了。”两人喧了一会，叔叔就背起行李挎包，拿上淘金器具和那人出门去了。
大福和新婚不久的婶娘站在夕阳的余晖里，眼望着叔叔和他的结义弟兄跳上了一辆破旧的手扶拖拉机，耳听着突突突的机器声响，把他们送上了一条向深深的祁连雪山爬过去的长蛇形碎石子大路。
这条碎石子大路，在双龙沟没有人挖金子以前，它在沉寂与荒寞的岁月里静默着。除非到煤矿去拉煤的驴车马车在路上蠕动之外，再就是偶尔有赶牲口的脚户们走动，打柴的挑子们隔三岔五地往来。而现在，这条古朴的碎石路渐渐被拓宽，由于没有人专门维修，就变成了一条坑坑洼洼、两边全是积水与垃圾的路了。路上先是来往着像虫子一样爬行的手扶拖拉机，这些小东西整日里冒着白烟蓝烟和黑烟，一窝一窝地往来挪动。它们排队的顺序极像蚂蚁搬家．空来实去，再后来就变成实来实去了。它们上去的时候拉上进山的人．下来的时候拉上出山的人。不久，这条路上出现了一种两边扎着铁栏杆的小卡车，不多久又出现了大卡车，后来这些车就变成了各种颜色的帆篷车了。车上面装的不光是进出山的人，还有各种生活劳动用品。整车整车的人、镐、铣、炸药、木头、钢筋铁丝、靴子、雨衣雨裤、棉布、胶皮、橡胶布、药品等全都运进了山里，还有面粉、大米、各类蔬菜也都相继由这些车辆运载到原始林地去。来来往往的车辆让这条寂寞了多年的路欢腾与沉重起来，甚至使它整日里喷着粗气急剧咳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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