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母是整日昏睡的。尤其她的午睡,漫长而缠绵。她清醒的时候少。
所以,逃离的机会是很多的。
一只珠帘外荷塘上的蜻蜓飞了进来。(天堂种植荷花,天上诸神的座位由它们装饰。而荷花的种子由人间带来。)我的目光被那只误入的蜻蜓吸引,蜻蜓透明的翅翼,无声的飞翔,将我逃离的欲念鼓动。我试着迈动脚步,试着离开我站了千年万年的位置,我的衣裙和环佩随着我的小心翼翼的脚步发出极细弱的声音,它们让我有些害怕。在那个由睡眠统治弥漫着梦境的雾霭的午后,一切都是静止的,只有我在悄悄地移动。
在逃离的路上,我没有遇到什么阻力,他们,那些天神,还以为我在散步,在欣赏那千年不变的景色,沉浸在天堂的幸福里。很少有逃离天堂的。地上众多生命的最高境界是天堂,是脱离人间,脱离泥土。所有灾难都从泥土中产生。要想远离灾难就得远离泥土,离开泥土只有上天堂这一个选择,所以,地上的生命(所有的生命)大多选择去往天堂。地上的最大灾难是死,是消失。而天堂的魅力在于不死,永远存在。这是让人间尤其是人最满意的。可我知道什么是不死,不死其实很无聊。人间最大的不幸是有天堂,天堂否定了人间生活。它宣布地上的生命仅仅是一个准备,一个过度,是一堆杂乱的原材料。
我要回到人间,重拾被我遗弃了的人间生活。我乐于接受最后的死亡,我乐于让自己的肉体再次变成泥土,使生命的下一环燃起生机。
我从那个有着不败的花朵,不枯的大树的花园来到了一个锁着的小门,我是可以打开的。这些事我早就作好了准备。当我一步从那个天上人间的分界门跨出来后,我被一团冷风包裹。我的衣服单薄而华丽,无法抵御寒风。这在我的意料之中,但天堂没有一件御寒的衣裳。天堂没有四季,也就没有寒风。寒风专为人间而备。我必须这样上路,暂时的寒冷不可怕,我的目的地——人间,一定是热乎乎的。马是热的,牛是热的,鸟和人也是热的。他们都有恒持不变的温度。我只要一落入这些恒温动物的中间,我就不会再寒冷。我将成为他们中的一个,身体慢慢地变热,成为一个能产生热量的女人,让我身边的一切生命感到温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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