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花
迎春花又名金腰带,是一种小型灌木,往往数株丛生,也有独本而露根,伸张如龙爪的,姿态最美。干高一二尺三四尺不等,可作盆栽,要是种在地上,可达一丈以上。茎作方形,上端纤细而延长,因有金腰带之称。茎上对节生小枝,一枝有三叶,叶厚,作深绿色,与小椒叶很相像而没有锯齿。春前开鹅黄色小花,六瓣,略似瑞香,不会结实,又有开花作两叠的,自是异种,也许来自日本。花后剪其枝条,插在肥土中即活,二三月中用挦牲水浇灌,来春花必繁茂。
迎春虽恨平凡,而开在梅花之先,并且性不畏寒,花时很长,与梅花仿佛。我曾有句云:“不耐严冬寒彻骨,如何迎得好春来。”顾名思义,自是花中可儿。然而虽说它并不畏寒,可是前二年初冬时,寒流突然袭来,也竟抵抗不得,我旧有的几株老干迎春,都是断送在这一次寒流之下的,只有一株悬崖形的至今无恙,如鲁灵光之巍然独存。旧籍中称迎春为僭客,又有品为六品四命和七品三命的,不知何所取义。迎春枝条多长而纤细,婀娜多姿,种在深盆中,作悬崖形,使它的柔条纷披下垂,最为美观。
迎春花倒也是古已有之的,唐宋时代,就见之于诗人笔下了。如白香山《玩迎春花赠杨郎中》云:“金英翠萼带春寒,黄色花中有几般。凭君语向游人道,莫作蔓菁花眼看。”韩琦《中书东厅迎春》云:“覆阑纤弱绿条长,带雪冲寒折嫩黄。迎得春来非自足,百花千卉共芬芳。”刘敞《阁前迎春花》云:“沈沈华省锁红尘,忽地花枝觉岁新。为问名园最深处,不知迎得几多春。”断句如晏殊《咏迎春》云:“浅艳侔莺羽,纤条结兔丝。偏凌早春发,应诮众芳迟。”以花色比作黄莺的羽毛,以枝条比作纤柔的兔丝,更以花之早开为当然,而诮他花之迟放,寥寥二十字,已将迎春花的特点写尽了。
词中咏迎春的较少,宋人赵师侠曾有《清平乐》一阕云:“纤秾娇小。也解争春早。占得中央颜色好。装点枝枝新巧。?东皇初到江城。殷勤先去迎春。乞与黄金腰带,压持红紫纷纷。”将迎春和金腰带两个名称,全都带上了。
今年立春较迟,迎春花也开得迟了一些,可是我有一盆老本的,在一个月以前已疏疏落落地开了。此外如悬崖形的一本和其他小型的三本,都还含苞未放,大概真要挨到了立春节方肯迎春吧?
一生低首紫罗兰
“幽葩叶底常遮掩,不逞芳姿俗眼看。我爱此花最孤洁,一生低首紫罗兰。”“艳阳三月齐舒蕊,吐馥含芬却胜檀。我爱此花香静远,一生低首紫罗兰。”“开残篱菊秋将老,独殿群芳密密攒。我爱此花能耐冷,一生低首紫罗兰。”这三首诗,是我为歌颂紫罗兰而作的,那“一生低首紫罗兰”句,出于老友秦伯未兄之手,他赠我的诗中曾有这么一句,我因此借以为题。
紫罗兰产于欧美各国,是草本,叶圆而尖其端,很像是一颗心。花五瓣,黄心绿萼,花瓣的下端,透出萼外,构造与他花不同。花有幽香,欧美人用作香料,制皂与香水,娘儿们当作恩物。此花虽是草本,而叶却经冬不凋,并且春秋两季,都会开花,今年也并不像他花那么延迟时日,三月下旬就照常地盛开了。
考希腊神话,司爱司美的女神维纳斯Venus,因爱人远行,分别时泪滴泥土,来春发芽开花,就是紫罗兰。我曾咏之以诗:“娟娟一圃紫罗兰,神女当年血泪斑。百卉凋零霜雪里,好花偏自耐孤寒。”我之与紫罗兰,不用讳言,自有一段影事,刻骨倾心,达四十馀年之久,还是忘不了。因为伊人的西名是紫罗兰,我就把紫罗兰作为伊人的象征,于是我往年所编的杂志,就定名为《紫罗兰》、《紫兰花片》,我的小品集定名为《紫兰芽》、《紫兰小谱》,我的苏州园居定名为“紫兰小筑”,我的书室定名为“紫罗兰盦”,更在园子的一角叠石为台,定名为“紫兰台”,每当春秋佳日紫罗兰盛开时,我往往痴坐花前,细细领略它的色香,而四十年来牢嵌在心头眼底的那个亭亭倩影,仿佛从花丛中冉冉地涌现出来,给我以无穷的安慰。故王西神前辈,曾采取我的影事作长诗《紫罗兰曲》,兹录其首段云:“飞琼姓氏漏人间,天风环珮来姗姗。千红谢馥嫣红俗,化作琪葩九畹兰。芳兰本自生空谷,白石清泉寄幽躅。韵事尽教传玉台,秾姿未肯藏金屋。移根远道来欧洲,瑶草呼龙种碧畴。耕同仙李供香国,咒傍夭桃俪粉侯。”诗太长了,只录其花与人双关的一段,以下从略。
我往年所有的作品中,不论是散文、小说或诗词,几乎有一半儿都嵌着紫罗兰的影子。故徐又铮将军当年曾赋诗见赠云:“持鬘天后落人寰,历劫情肠不可寒。多少文章供涕泪,一齐吹上紫罗兰。”真是知我者的话。可是宣传太广,就被人家利用了。往年广东有女舞蹈家,艺名紫罗兰,杭州有紫罗兰商店,上海与苏州有紫罗兰理发店,其实都是与我不相干的。我的《红鹃词》中,有几阕小令,都咏及紫罗兰,如《花非花》云:“花非花,露非露。去莫留,留难住。当年沉醉紫兰宫,此日低徊杨柳渡。”《转应曲》云:“难耐。难耐。泼眼春光如缋。万花婀娜争开。付与贪蜂去来。来去。来去。魂殢紫兰香处。”又《如梦令》云:“一阵紫兰香过。似出伊入襟左。恐被蝶儿知,不许春风远播。无那。无那。兜入罗衾同卧。”日来闲坐花前,抚今思昔,不禁回肠荡气了。
金鱼中有一种从北方来的,叫作紫兰花,银鳞紫斑,雅丽可喜,旧时我曾蓄有二十尾,分作二缸,与紫罗兰花并列一起,堪称双璧。
国色天香说牡丹
宋代欧阳修《牡丹记》,说洛阳以谷雨为牡丹开候;吴中也有“谷雨三朝看牡丹”之谚,所以每年谷雨节一到,牡丹也烂烂漫漫地开放了。今年农历三月二十九日,是谷雨节,而吾家爱莲堂前牡丹台上粉霞色的玉楼春,已开放了三天,真是玉笑珠香,娇艳欲滴,开得恰到好处。因为去冬严寒,今春着花较少,白牡丹与二乔都没有花,紫牡丹含苞僵化,还有名种“紫绢”,也后期开放,瓣薄如绢,色作紫红,自是此中俊物。我徘徊花前,饱餐秀色,真的是可以忘饥了。
牡丹有鼠姑、鹿韭、百两金等别名,都不雅;又因花似芍药而本干如木,又名木芍药。古时种类极多,据说多至三百七十馀种,以姚黄魏紫为最著,他如玛瑙盘、御衣黄、七宝冠、殿春芳、海天霞、鞓红、醉杨妃、醉西施、无瑕玉、万卷书、檀心玉凤、紫罗袍、鹿胎、萼绿华等种种名色,实在不胜枚举,可是大半已断了种。
唐开元中,明皇与杨妃在沉香亭前赏牡丹,梨园弟子李龟年捧檀板率众乐前去,将歌唱,明皇不喜旧乐,因命翰林学士李白进《清平调》辞三章。我最爱他咏白牡丹的一章:“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还有咏红牡丹的一章,也写得很好。又太和开成中,有中书舍人李正封咏牡丹诗,有“国色朝酣洒,天香夜染衣”之句,当时皇帝听了,大加称赏,一面带笑对他的妃子说道:“你只要在妆台镜前,喝一紫金盏酒,那就可以切合正封的诗句了。”
宋代张功甫镃,爱好花木,曾有《梅品》一作,文字也很娴雅。他于牡丹花开放时,招邀友好,举行牡丹会。宾客齐集后,堂中寂无所有,一会儿他问:“香已发了没有?”左右回说发了。于是吩咐卷帘,立时有异香自内发出,一座皆香。当有歌姬多人或捧酒肴,或携丝竹,姗姗而来;另有白衣美人十位,所有首饰衣领全是牡丹,头戴照殿红,一姬拍檀板歌唱侑觞,歌罢乐作,才退下去。随后帘又下垂,宾客谈笑自若。不久香又发出,重又卷帘,另有十姬换了衣服和牡丹款步而至,大抵戴白花的穿紫衣,戴紫花的穿鹅黄衣,戴黄花的穿红衣,如此饮酒十杯,衣服和牡丹也要换十次。所歌唱的都是前辈的牡丹名词。酒阑席散,姬人和歌唱者列行送客,烛光香雾中,歌吹杂作,宾客们恍恍惚惚,好似登仙一样。这一个赏牡丹的故事,充分反映了官僚地主阶级极尽奢侈腐化的享乐生活。
牡丹时节最怕下雨,牡丹一着了雨,就会低下头来,分外的楚楚可怜。明代文人王百穀《答任圆甫书》云:“佳什见投,与名花并艳,贫里生色矣。得近况于张山人所,甚悉,姚魏千畦,不减石家金谷,颇憾雨师无赖,击碎十尺红珊瑚耳。”牡丹花开放之后,一经风雨就败,因此风伯和雨师倒变成了牡丹的大敌。
清代乾隆年间,东台举人徐述夔,作紫牡丹诗,有“夺朱非正色,异种亦称王”一联。借紫牡丹来指斥清朝统治者,的是有心人。其坟墓在石湖磨盘山上,墓碑上大书“紫牡丹诗人徐述夔先生之墓”。如此诗人,才不愧诗人之称。
紫薇长放半年花
“似痴如醉弱还佳,露压风欺分外斜。谁道花无红百日,紫薇长放半年花。”这是宋代杨万里咏紫薇花的诗,因它从农历五月间开始着花,持续到九月,约有半年之久,所以它又有一个百日红的别名。
紫薇是落叶亚乔木,高一二丈,也有达三四丈的。树干光滑无皮,北方人称之为猴剌脱树,就是说猴子也爬不上的。要是用指爪去搔树身时,树叶会微微颤动,好像也有感觉而怕痒似的,所以它又有怕痒树之称。叶片对生,绿色而有光泽,每一枝着花数颖,每一颖开花七八朵或十馀朵不等。花未放时,苞如青豆,花瓣的构造很特别,多襞皱,每朵好似一个小小的轮子,作紫色;另有红白二色,称红薇白薇;又有紫中带浅蓝色的,名翠薇,不常见。
《广群芳谱》对紫薇评价很高,说它“一枝数颖,一颖数花,每微风至,夭矫颤动,舞燕惊鸿,未足为喻。唐时省中多植此花,取其耐久,且烂漫可爱也”。唐开元元年,改中书省为紫薇省,中书令为紫薇令,就为的省中都种有紫薇花之故。于是诗人们又得了诗料,往往把花与官结合起来,如白乐天云:“丝纶阁下文章静,钟鼓楼中刻漏长。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薇郎。”杨万里云:“晴霞艳艳复檐牙,绛雪霏霏点砌沙。莫管身非香案吏,也移床对紫薇花。”陆放翁云:“钟鼓楼前官样花,谁令流落到天涯。少年妄想今除尽,但爱清樽浸晚霞。”官样花三字含有讽刺之意,紫薇不幸,竟戴上了个官的头衔,就觉得它俗而不韵了。
紫薇花因为常被人把它和官牵扯在一起,所以好诗好词绝少,我只爱明代程俱五古一首云:“晚花如寒女,不识时世妆。幽然草间秀,红紫相低昂。荣木事已休,重阴閟深苍。尚有紫薇花,亭亭表秋芳。扶疏缀繁柔,无复粉艳光。空庭一飘委,已觉巾裾凉。手中蒲葵箑,虽复未可忘。仰视白日永,凄其感冰霜。”清代陈其年《定风波》词云:“一树瞳眬照画梁。莲衣相映斗红妆。才试麻姑纤鸟爪,袅袅,无风娇影自轻扬。?谁凭玉阑干细语,尔汝,檀郎原是紫薇郎。闻道花无红百日,难得,笑他团扇怕秋凉。”上半阕还不差,而下半阕来了个紫薇郎,就感得减色,不如程诗之通体不着一个官字来得好了。
唐代大诗人杜牧之曾作中书省舍人,因被称为紫薇舍人杜紫薇,他曾有《紫薇花》诗一绝:“晓迎秋露一枝新,不占园中最上春。桃李无言又何在,向风偏笑艳阳人。”作紫薇郎而诗中一字不提,自不失其为好诗。
紫薇花有大年有小年,去年恰逢大年,我园的一株红薇一株白薇,和七八个老本盆栽,都烂漫着花,如火如荼,朝夕观赏,眼福不浅。盆栽中有红薇一株,枯干作船形,虬枝四张,满开着红花,古媚可爱,我把一个小型的达摩立像放在干上,取达摩渡江之意,别饶奇趣。又有紫薇大本一株,枯干好似顽石,上生青苔,如画师用大青绿设色,更多画意,着花数百朵,全作紫色,真是道地的紫薇了。
丹桂飘香时节
每年农历八九月,是丹桂飘香的时节。丹桂飘香已成了一句成语,其实丹桂并不普遍,一般多的是金桂和银桂。
桂是常绿乔木,一名岩桂,又号木犀。树身高达丈馀,皮薄而质坚,叶尖,作椭圆形,边有锯齿,终年不凋。花朵很小,合瓣四裂,密密地生在叶腋之间。色黄的名金桂,色白的名银桂,但也略带黄色。花香都很浓烈,可作香精香料,也可点茶浸酒,如拌入糖果糕饼,更觉甘芳可口。花有每月开的,称为月桂;四季开的,称为四季桂。其实也并不一定按月按季都开,不过经常开花,疏疏落落地略资点缀,到了仲秋,这才烂烂漫漫地开满一树了。
丹桂,花作红色,并不太香,据说是用石榴树嫁接的。叶形狭小,并没锯齿。说也惭愧,我虽爱花成癖,却从没有见过丹桂,直到一九五八年去北京,才在北海公园和颐和园中看到了它,不觉欢喜赞叹。那株丹桂树身不高,只三四尺,种在木桶里,花作暗红色,不很鲜艳,听说是从青岛移植过来的。古人曾有咏丹桂诗云:“秋入幽岩桂影圆,香深粟粟照林丹。应随王母瑶池宴,染得朝霞下广寒。”这首诗雍容华贵,可以移赠北海和颐和园中的
丹桂。
清代李笠翁曾说:“秋花之香者,莫能如桂,树乃月中之树,香亦天上之香也。但其缺陷处,则在满树齐开,不留馀地。”这些话说得不错,自是对于桂花的的评。不见桂花开放时,总是在一日夜间开满了一树,一经风雨,就要狼籍满地。如果能慢慢地逐渐开放,多留几天色香,岂不很好!然而它有一个特点,却可弥补这个缺陷,那就是隔了十天半月,还能开第二次或第三次,并且是一样的繁茂。即如我家一株盆栽的枯干老桂,在国庆节盛开了一次,半月之后,当它二度花开时,就又是金粟累累、妙香馥馥了。
霜叶红于二月花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这是唐代大诗人杜牧之的一首《山行》诗,凡是爱好枫叶的人,都能琅琅上口的。“霜叶红于二月花”这七个字的名句,给与枫叶一个很高的评价。
枫别名灵枫、香枫,又称摄摄,据《尔雅》说,“枫摄摄”,因枫叶遇风则鸣,摄摄作声之故。树身高大,自一二丈达三四丈,叶小而秀,有三角、五角、七角之分,也有状如鸡脚、鸭掌或蓑衣的。据说枫的种类很多,计五六十种,山枫的叶子是三角的,称为粗种,可以利用它的干,接以其他细种,易活易长。农历二月间,开小白花,结实作元宝形,掉在地上过冬,明春就长出一株株小枫来。我往往在园子里掘取十多株,合种在长方形的紫砂盆里或沙积石上,作枫林模样,很可爱玩。
枫叶入秋之后,渐渐地由绿色泛作黄色,一经霜打,便泛作红色,到了初冬,愈泛愈红,因此红叶就变成了枫叶的代名词。“红叶为媒”,是唐代的一段佳话,至今还传诵人口,那故事是这样的:“唐僖宗时,学士于祐,晚步禁衢,于御沟得一红叶,有女子题诗其上。祐拾叶题句,置沟上流,宫人韩翠苹得之。后帝放宫女三千,出宫遣嫁。翠苹嫁祐,出红叶相示,惊为良缘前定。”这件事不知道是不是实有其事,如果是事实,可说是再巧也没
有了。
古人爱好枫叶,纷纷歌颂,除杜牧之一首最著名外,宋代赵成德也有一首:“黄红紫绿岩峦上,远近高低松竹间。山色未应秋后老,灵枫方为驻童颜。”它把枫叶夏绿秋黄以至入冬红紫各种色彩,全都写了出来。此外历代诗人散句如“独叹枫香林,春时好颜色”,“一坞藏深林,枫叶翻蜀锦”,“遥看一树凌霜叶,好似衰颜醉里红”,“只言春色能娇物,不道秋霜更媚人”,“万片作霞延日丽,几株含露苦霜吟”。从这些诗句中,都可看出霜后的枫叶,真是如翻蜀锦,美艳已极。
日本种植枫树,有独到处,种类之多,胜于我国。他们的枫,春天里就红了,称为春红枫,据说一年四季,红色始终不变。有一种春天红了,入夏泛绿,到秋深再泛为红。我家有盆栽老干枫树一株,高一尺馀,露根如龙爪,姿态极美,春间发叶,鲜妍如晓霞,日本人称为静涯枫,最为难得。又有一株作悬崖形的,春夏叶作绿色,而叶尖却作浅红,并且是透明的,也可爱得很。
苏州天平山,以石著,也以枫著,高义园、童子门一带,全是高大的枫树,入冬经霜之后,云蒸霞蔚,灿烂如锦绣。去年老友张晋、余彤甫二画师都去写生,画成了大幅,堪称一时瑜亮。今秋我虽常在探问“天平枫叶红了没有”?可是为了参加上海和苏州的菊展,手忙脚乱,不能抽身前去观赏一下。十一月下旬,中央文化部郑振铎同志来访,据说刚从天平山看枫归来,满山如火如荼,漂亮极了。我听了,羡慕他的眼福不浅。
南京的栖霞山,也以枫著称,每年深秋,前去看枫的人,络绎于途,因此俗有“春牛首,夏莫愁,秋栖霞”之说。这两年来我常往南京,总想念着栖霞。今秋因出席省文联代表大会之便,与程小青兄游兴勃发,都想一赏栖霞红叶,偿此宿愿,谁知一连好几天,都抽不出时间来,大呼负负。后来听费新我画师说,他已去过了,红叶都已凋谢,虚此一行。那么我们虽去不成,也不用后悔了。
从南京回得家来,却见我家爱莲堂前的那株大枫树,吃饱了霜,正在大红大紫的时期,千片万片的五角形叶子,烂烂漫漫地好像披着一件红锦衣裳,把半条廊也映照得红了。一连几天,朝朝观赏,吟味着“霜叶红于二月花”的妙处,虽没有看到天平和栖霞的红叶,也差足一餍馋眼了。
得水能仙天与奇
“得水能仙天与奇”,这七个字中嵌着水仙二字,原是宋代诗人刘邦直咏水仙花的,以下三句是:“……寒香寂寞动冰肌,仙风道骨今谁有,淡扫蛾眉篸一枝。”这首诗确是贴切水仙,移咏他花不得。
水仙是多年生草,生在湿地,茎干中空如大葱,而根如蒜头,出在厦门的,往往三四个排在一起;出在崇明的,只是单独的一个。叶与萱草很相像,可是较萱叶为厚,春初有茎从叶中抽出,渐抽渐长,梢头有薄膜包着花蕊数朵,开放时花作白色,圆瓣黄心,有似一盏,因此有金盏银台的别称。此花清姿幽香,自是俊物。花有复瓣与单瓣二种,复瓣的名玉玲珑,花瓣摺皱,下部青黄而上部淡白,称为真水仙。据说还有开花作红色的,却从未见过。我偏爱单瓣,以为可以入画,几位画友,也深以为然。六朝人称水仙为雅蒜,我前年曾从骨董铺中买到一个不等边形的汉砖所琢成的水仙盆,上刻“雅蒜”二字,署名“之谦”,岁首供崇明水仙十馀株,伴以荆州红石子,饶有画意。
水仙也有神话,据说华阴人汤夷,服水仙八石为水仙,即名河伯。谢公梦一仙女赠与水仙一束,次日生一女,长而聪慧工诗。姚姥住长离桥,寒夜梦见观星落地,化作水仙一丛,又美又香,就吃了下去,醒来生下一女,稍长,聪明能文,因名观星,观星即是天柱下的女史星,所以水仙一名女史花,又名姚女花。
宋代杨仲囦从萧山买到水仙花一二百本,种在两个古铜洗中,十分茂美,因学《洛神赋》体,作《水仙花赋》。此外如高似孙有《水仙花前赋》、《后赋》,洋洋千馀言,的是杰作。元代任士林,明代姚绶,也各有《水仙花赋》,都以洛浦神女相比拟。清代龚定盦,十三岁作《水仙花赋》,有“有一仙子兮其居何处?是幻非真兮降于水涯;亸翠为裾,天然妆束;将黄染额,不事铅华”之句,也是比作水中仙女的。
诗词中咏水仙花的,佳作很多,如明王穀祥云:“仙卉发璚英,娟娟不染尘。月明江上望,疑是弄珠人。”元陈旅云:“莫信陈王赋洛神,凌波那得更生尘。水香露影空清处,留得当年解珮人。”袁士元云:“醉阑月落金杯侧,舞倦风翻翠袖长。相对了无尘俗态,麻姑曾约过浔阳。”丁鹤年云:“影娥池上晓凉多,罗袜生尘水不波。一夜碧云凝作梦,醒来无奈月明何。”明文徵明云:“罗带无风翠自流,晚寒微亸玉搔头。九疑不见苍梧远,怜取湘江一片愁。”清金逸云:“枯杨池馆响栖鸦,招得姮蛾做一家。绿绮携来横膝上,夜凉弹醒水仙花。”这些诗句,都是雅韵欲流,足为水仙生色。
……
展开
——王稼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