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虚七集》：
野菜
姚可欣
小林太太的这个周末与往常不大一样。
起因是前一夜临睡前一句再寻常不过的抱怨。
“为什么总是要我来买菜烧饭？你们又总说不出想吃什么。”抱怨从嘴里冒出来的时候，小林太太正认真地对着镜子擦拭着自己湿润的卷发，神情专注得仿佛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说了什么。
“买个菜有这么难么？” 小林先生漫不经心的态度迅速激起了小林太太的怒气，“不难？不难你去买！” 小林先生微微将头从书里抬起，望了望镜子里妻子的面庞，又迅速低了回去：“好吧，那明天我来买菜烧饭，你去送女儿上学。” 一场即将发生的争吵在丈夫迅速的妥协下偃旗息鼓。小林太太撇了撇嘴，心里竟有一些失望，“好。
我送就我送。” 于是，这个不寻常的周末早晨，小林太太带着一种似乎可以称为兴奋的情绪，格外精神地将半梦半醒的小女儿塞进丈夫的车里，送去学校补习。女儿刚刚初三，周末补课对于她这个年级的学生来说，再正常不过。但看看昏昏沉沉的女儿，小林太太还是说不出地心疼。
车子很快开到了目的地，女儿歪歪扭扭地下了车，步伐迟缓得像个老年人。小林太太坐在车里，眼光一刻也不敢离开。正担心着，却看见女儿突然加快了脚步，追上了前面的几个女孩子，几个人笑笑闹闹地走进了校园，仿佛换了个人一般，全然没有了先前的困乏。
直到将车停回小区停车场，小林太太的思绪依旧沉浸在刚刚的那一幕场景中。她难得送女儿上学，大多时候都只能看到女儿出家门时那付困倦的样子。不过是看见了几个同学，就能让女儿瞬间清醒过来，小林太太着实有些惊讶。
“小孩子只要是跟朋友在一起的时候，就特别容易兴奋起来吧。”小林太太这样揣测。其实她已经记不起上学时和同学朋友在一起是个什么样的感受。她甚至已经记不起早晨睡不醒是什么感觉。或许是因为年龄渐渐增长，又或许是因为多年来养成的生物钟，早起在她看来并不是像孩子做得那样艰难的一件事。
虽然不能真正体会，但是小林太太还是习惯性地猜测：“小孩子就是觉多，这样才能长身体。”她会习惯性地叮嘱女儿做作业的时候要专心，早些做完就可以早点休息。她也会习惯性地心疼女儿作业的繁重，即使她认为每—个跟女儿—样的同龄人都是需要写这么多作业的。
小林太太认为女儿总是睡不够的习惯性思维被刚刚的一幕彻底打乱了。她思索，揣测出了“遇见朋友就会兴奋”的结果。满意地收回思绪，小林太太才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菜市场的门口——跟随着自己习惯的脚步。她有些懊恼于自己的不留神，脚步却不自觉地继续向着菜场的方向：“来都来了，随便买些什么总比空手而归白走一趟强。” 那一篮新鲜翠绿的野菜就恰好撞进了小林太太的眼睛里。
刚入季节的野菜很嫩，多加些糖将野菜的涩味盖住。吃在嘴里有些甜也有些麻，这样的味道父女俩都很喜欢。
小林太太拎着塑料袋往家走，想来丈夫一定会因为怕洗摘麻烦而不买这个菜，回去便又可以数落他一番。这样想想，竟有了些志得意满的愉悦。
小林太太心满意足地走进门洞。塑料袋里的野菜湿漉漉的，时不时地滴下一颗水珠，在台阶上留下一个个浑圆的印记。
爬到四楼，正看见对门的小秦太太正站在家门口的深蓝色地毯上穿鞋。和往常一样，小秦太太穿着一身精致的套裙，身上的每一处细节都透着考究。那一双黑色的高跟鞋，让小林太太看着都腰痛。
“你早。”小秦太太挂上得体的笑容，和小林太太打了个招呼。
“啊……早！又出去啊？”小林太太笑了笑，提起手上塑料袋，侧身跨过了小秦太太家门口的地毯。
“是啊，约了几个朋友……哎呀，这野菜在哪儿买的？”碧绿的菜叶子从塑料袋里探出来，小秦太太的眼神立刻就被吸引住了，“我可喜欢吃这个了，好久没吃过了。” “就在小区边上的那个菜市场呀，一进门就是了，好多人想买呢。”小林太太抖了抖塑料袋，新鲜的菜叶子配合地滴下了几颗水珠。
“是么？那我要赶快去了。”小秦太太转身下了楼，高跟鞋敲击出的响声在楼道中显得格外清脆。
小林太太站在规律的敲击声中陷入了沉思，一双眼睛盯着对门那块图案像梵高《星空》一样的深蓝色地毯出神。每每遇上小秦太太，她总会有所思考，像将石子丢入湖水中一样，她的生活也会不经意地因为这个邻居而泛起一阵小小的涟漪。
就像她目光里的这块地毯。从前小林家门口也有一块红色的地毯。在那块“抽象画”被放在对面之前的岁月里，小林太太从未嫌弃过它的小，更没有发现它红色硬毛中间的“欢迎光临”字样有多么地显眼。
“放了那么多年早就脏了，而且放在门口跟迎宾似的，咱家又没什么客人。”这是小林太太丢弃它的理由。现在，小林太太家门口一片空旷。
“你在门口傻站着干什么？”小林先生打开房门，打断了小林太太的沉思，“刚才就听到你跟对门的说话，怎么就不见你开门进来。想什么呢？” “哎哎！你听到没有？小秦说要去买菜！”小林太太的声音比平时尖锐了许多，她实在太惊讶了。隔壁的小秦家是出了名的不开伙，夫妻俩都是体面人，三天里有两天半都在会朋友，家里的家具像是没用过一样，规整又讲究。
“有什么稀奇的？人家又不是不吃饭。”小林先生显然对对门的夫妻俩没有兴趣，“快点进来，傻站着丢不丢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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