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之舞
这块土地在溶化。
仰天而呼的人流贴近天空蔚蓝的面颊。
而那濒临喑哑的音乐呢？
那注入血脉的光瀑呢？
舞手屏息而思。
山脉走向遥远的年代。歌者出现：
（不相信神灵我们便成了这块土地的主宰
我们以壮实的躯体塑造山的形象。
神话乘太阳远去，
我们面前是漫天霞彩……）
高原上的向日葵昂首挺立我们的磅礴之气。
男人扛着锄头走来卷着沾满泥星的裤腿，
开始跪倒为自己的土地长祈。
女人提着篮子采集树上的红色果子，
她们的歌声盖过树声水声。
（这贫瘠的土地，我们的土地
雕塑了它刚健的男人，
丰腴了它勤劳的女人。
我们自信天地之间，
便是我们劳作和繁殖的乐土。）
领舞者破水而出盛开在朴素的莲台，
灿然飘起四月的消息。
远者近者披满雌蕊的金粉。
斑竹摇摇热泪滚滚山村欢腾。
（男人，那群骚动的男人，
在这个动人的背景里，兀立成铜像。
女人，是水做的女人
想寻求答案，而答案在莲瓣之中。）
啊，硗薄的土地，我们的土地。
牧童的歌子绿草似的鲜嫩。
老人的岁月是风吹皱的。
处子谢天之声充满了土地的厚爱。
不曾公开的爱情从这里长出了果实。
（不相信神灵，我们就成了这块土地的主宰。
在这块土地上我们酿造爱情，
在这块土地上我们撰写历史。）
男者、女者、老者、少者蜂拥而来。
轰隆隆鼓声撼地四方之民
尽情地歌舞，
让上苍领略这黑压压的人头。
（以歌声润湿这块土地，
以汗水灌溉这块土地，
然后土地站立成我们——山民！）
麻雀
我就是那只麻雀
我的欢乐单一纯粹
叽叽喳喳醒，悄无声息睡
春一身灰褐，秋一身褐灰
无论阴晴，都以同一种姿势飞
准星上：跟猎枪和解
秋风中：与稻草人同醉
我以我窄小的双翅
运载霞光、月色和星辉
我以我灵敏的味觉
品尝一个农妇眼角淌下的泪
我没有去过天堂
所以不断地，不断地下坠
直到乡村最隐秘的部位
因此我的爱更加简单——
我爱锄头、粪桶、禾苗、表妹
爱乡村那无言的伤悲
我就是那只麻雀
与生俱来的乡村生活经历
使我温柔、羞怯、唯美
蔑视一切高贵
武陵山的鸟鸣
我又一次来到武陵山的顶巅
仍旧褴褛衣衫
树叶间
一只小鸟
不停地嘁嘁嚓嚓嘁嘁嚓嚓
我想肯定有这么一把
闪光的剪刀
隐藏在
她的声带里
我有一方
由鸟儿裁剪而成的小小家乡
何需
绫罗和绸缎
债务
有时是雨水，有时是铁钉
春天刚刚开始
我就欠了阳雀一刻倾听
种子发芽，田野肌肉拉伤
我还欠老牛一把嫩草
欠蝴蝶一绺阳光
站在高高的苍岭上
我还欠兀鹰一句回答
欠远方一次眺望
灯前，我垂下头来
前世今生
我一直欠着自己一条河流
深入乡村
乡村和花朵有一段距离
乡村的路不通向花朵
通向粮食
种子的意义不在于季节
在于它是种子，是一片庄稼
是生命
光脚板的农民和土地
都习惯于沉默
他们交谈的语言
是阳雀歌唱春天的语言
收获之后，乡村用包谷酿酒
用高粱酿酒
每逢婚丧节日
乡村就从自酿的酒里
品出土地和汗水的味道
乡村和花朵有一段距离
深入乡村必须绕开花朵
绕开抒情的民谣
黑鹞
挟着生与死的勇气俯冲
带着欢乐盘旋
不用校正的航线
头绪万千
春天春天
黑鹞标点
小小小小的身影
明灭眼前
小小小小的心脏
轰鸣不息，于苍茫天地之间——
唢呐
别抹掉喜鹊闹枝的时辰，别拿走
持续向上的高音。沉默了许多年
我有勇气把心中的爱情嘹亮到天庭
让执拗的季节从此不再白雪飘零
以乡村的步伐走过乡村，我爱上了
池塘里的荷花，木匠家的闺女
并在绿油油的瓜田里，把一个吻
郑重地交给了她又厚又红的嘴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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