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辑 透明体
人的这副身心置身于天地间,必同万物一样,领用造化的奥秘,接受它的滋养和洗礼。而此“透明体”,就是想呈现这样的一种动姿。
●山间事
我读史,收敛坐姿,远山有大美
替我活过的人们都去了
我读到黄昏,寂寥的红
替我死去的人们都来了
我开始承认命运,并体会到轻松——
一切都将消逝,包括安祥和从容
离风更近的事物自然是我:
一只快乐过的胃
一副形状完整的性器
一些模糊的指纹
一串下落不明的心念
一个无人记得的黄昏
离风更远的事物自然还是我:
一个没有固定客体的观察者
诸多物我不分的色彩、图形和面孔
仿佛都只是自有周期
未曾有过真实的来和去
一一冠以无常或永恒
艰深、隐秘或简单都不为过?
这生生不息的,还包括你甩开膀子吃酒
与一棵老树共用一副经络
起身扛起柴禾,枯草,它们的黄
夕照从不停止,跟随一切事物
那样的轻盈而透明
远山依旧苍翠,仿佛那是画
我以为我们不如回到一幅画
●秋声赋
坝子上的枯黄呜呜作响
收稻穗的人全都在那儿
他们训练有素,反复地弯曲
仿佛在努力完成一次拥抱
远远看过去,又像在割秋风。
自从年轻的人们有了婚嫁
他们就越来越像他们的父辈
而那些荒草中的栖居者
其碑文尚还清晰可辨。
稻穗之后
有些花儿还在开,有人
捧着它们又上了山
仰头看上去,那人越来越轻巧,如浮云。
顺从不同的路径
疾风已在秋天的弯刀上
获得人类并不知道的梦境。
●起 兴
全都横陈在深秋的山野
生育过的羊群肥美多汁
它们慢条斯里,吃草或吹风
有的寻欢做爱。漫不经心
你高坐在色彩斑澜的山腰
与秋风、枯叶,与羊羔
高谈阔论,或是鸡毛蒜皮。黄土松软
下面是深睡的白骨和煤碳
●春天从来不曾嘲笑我的野
春天里我说疯话,而且是
说着说着就再也说不下去
“春天里呀百花香……”
春天里我总要唱歌,常把古人们的事
弄成我的第一现场——
春天里你总要看到一个游子
从远方归来
所以我就坐在栅栏以内,搓草绳,挖地窖
不时对远处的马匹打一声唿哨
要不就慢条斯里,对你讲述起英雄身上的刀疤
还有美人小蛮腰,她的小乳房温热而坚挺
要不就站在山岗,看更开阔的山河
说可能的先天下之忧而忧
说远处的男耕女织,风和日丽,不停地说,说得
满天的白云与更高处的湛蓝野合
说得飞鸟和电线、公路,还有我自己
一起消失
●以野蒺藜的语调讲述
我迷恋过的山坡又绿了
一个词汇,一把钥匙
我忠实的老山羊
有着并不多余的平静
它专心吃草,偶尔望一下我
动作缓慢而随意
阳光非常透亮,为我们撒下万缕金丝
那一天我摘下过许多蒺藜花
满脸通红
不停地更换羊角辫上的彩绸
仿佛是为了一辈子的臭美
我担心羊膻味,一直心神不定
我的老山羊从来是个默契者
我东张西望时,它就去溪沟喝凉水
●白云过顶
正午,波光明灭,如同花瓣流动
落叶在地上腐烂
我俩吃着它的果,细嚼慢咽
一会海阔天空,一会找不着话说
我们离开渠埂时,一朵闲云飘向远处
好像忽然听见地下的蚯蚓叫
我以为是我们已上天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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