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又一只鸟飞走了
——悼牛汉
在我们这个时代
每个人，实在都不值一提
曾经的诗人，还能望星空
现在，星空在哪里
星星碾成粉末
还能照亮何人
没有英雄的时代
只能谈情说爱
趁着没有谈婚论嫁
趁她还不谙世故
在玻璃房子里
教她读书写字
而另外一些人
他们优良的秉性
胆小怕事，却装腔作势
卑躬屈膝，还自显高大
在善良人们的
宽厚之心上横冲直撞
一个清秀的人
变得无法辨认
自省是唯一的良药
等猜忌和野心从体内排出
快乐和梦想才会
重新滋养他们的肉体
为什么不提醒他们
把他们从黑暗的渊薮中救出
为什么要把嘴闭上
这嘴，吐出过多少美丽和谐的词汇
你是一块活化石
这个时代仅存的良心
我非常想做这样一个人
自知很难
所以时常想一想你
如同抚摸一下自己的胸口
而今晨，灯塔倒了
黑暗瞬时涌进我心
等我再看你一眼
之后，你的肉体不复存在
我没有为你悲伤
你早已是一颗雄浑落日
老头，我以为你是不会死的如今
你栖息在一棵叫死亡的树上
一想起这老头
我就满心愉快
因为他死了
才证明他永远存在
星象转移
斗柄在天
又一只鸟飞走了
这一年，遇到太多的飞翔
多年以前，一个叫霞的女孩
写一只鸟又一只鸟
如今她的那只鸟
被关在笼子里
你这只鸟，如鲲鹏展翅
九万里，背负青天朝下看
在我坠落的时候
死死抱住一本诗集
它一定会带着我飞翔
背负人性光辉
一条越走越短的路
以前她不停地走路
路被她走得越来越短
天蒙蒙亮，我还在睡觉
她就提着篮子出门
穿过一条小巷，又走入另一条小巷
像去跟一个同伙接头
然后走进一个菜市场
像对暗号一样说话
（又来啦，今天早！
不早不早，今儿阴天。）
交了钱，借着拿菜
把情报换到自己手里
她的爹爹已经老态龙钟
在家里等着她回来侍候
她的姆妈在床上
咿咿呀呀说着胡话
日复一日地
像钟点一样到达指定位置
就有人说，看这个阿姨回来的时候
你就要上学去啦！
后来她住进老年公寓
把父母的照片挂在墙上
没有人需要她侍候了
也没有人侍候她
路越来越短
终于，她走不出那个院子
终于，她下不了楼
终于，连屋子也出不来
她回想一九三七年大撤退
跟着父母向后方转移
走过雁荡山，走过青田
从长沙大火到桂林山水
郭德洁骑在马上检阅学生军
让她好不羡慕
据说那些学生不堪一击
女生都被充当军妓
这一生就这么走过来的
终于止步在一张床前
温暖的阳光绕着日晷
日复一日地为她代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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