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草树
那时,父亲正站在季节的高处。向下俯瞰
夕阳下,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秋收后的苞谷草
怀里空空荡荡,像一群丢失了孩子的绝望的农妇
一个个丧魂落魄,形象枯槁,纷纷抱成团
默默地走过来,聚拢在伤痕累累的老漆树下
虔诚地仰起头,祈望着树权上那张慈悲的脸
仿佛在等待着父亲,为它们超度
我将草捆穿在竹竿上,高高地举过头顶
天上不时砸下来一阵阵沉重的叹息声
我看见父亲弓下腰,双手接过这些被掏空的作物
怜悯的目光,闪耀在一片片憔悴的叶子上
晚风徐徐地吹来,抚慰着一张张苦命的脸
父亲倚在树干上,为它们整理好零乱的头发和衣衫
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它们一层层堆码在树上
暮色里,我看见通往天堂的独木桥上拥挤不堪
这些卑贱的生命,它们行囊空空,身上没有盘缠
冰凉的眼泪,雨点般滴落在我稚嫩的脸颊上
深夜,一场神秘的大火映红了山寨
柴扉后面,母亲轻声啜泣着,不时还夹杂着骂声
此起彼伏的狗吠声中,我远远地看见
父亲手里提着绳子,微笑着从熊熊火光中走来
打磨子垭口
就这样,父亲带着满身的血、火、铁和钢
只身来到这荒坡野岭,硬生生地将巍峨的山脉
撞出了一条长长的流淌着晚霞的豁口
那时,天空摇摇欲坠,寒气逼人地压迫下来
一望无际的岩石,潮水般向上疯涨
回望家园,炊烟枯死在低矮的茅屋
远处,传来裂纹的铁锅破落的声音
蜿蜒的山路,被狂风吹进幽深的峡谷
时光倒流,天地慢慢闭合,回归混沌
他感觉到,在一道越夹越紧的缝隙中
自己正被挤压成一饼没有水分的苦荞粑
黑色的巨石上,父亲从容地点着了水烟
凝视的目光穿透岩层,脸上的皱纹比峡谷还要深邃
新石器时代残存的火种,在烟斗上闪烁着夺目的红光
他脸色铁青,如长虹吸水,吞云吐雾
烟筒里,烟波浩淼,激荡着汹涌澎湃的涛声
仿佛盘古再生,他义无反顾地钻进去
天地之间,手锤挥舞,眼花缭乱地撞击在滚烫的錾子上
迸溅的火星点着了云雾和岩石,燃起片片火光
暴涨的汗水挟裹着破烂的乌云汹涌而下
石屑飞处,磨齿、道路、梯田,辐射状一页页展开
一道龙形闪电从天而降,穿透万古苍茫
惊雷声中,云开日出,乾坤豁然开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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