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陵老街。
街上忽然掀起了一阵骚动,一群妇女正排着队游行过来,领头的妇女握着十字大旗。原来是本地主持妇女抗战救护集训班路经大街高呼口号:“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不做亡国奴!”“坚持抗战到底!”“中国必胜!日本必败!”游行过去,街上人群繁杂:有从江浙、武汉、长沙等地迁来的各校学生,有撑船放排的水手,还有城里人、乡下人、军人、伤兵、商人、公务员等男女老少在人的洪流中穿行。时而还有三三两两穿着镶黑白边灰布道袍的洋尼姑,有戴小圆帽的中国尼姑和一些政校的学生也穿行其中。此时,一个青年学生手拿着一本灰布面烫银字的小书,轻轻地拍打着对同行者说:“各位,我们当真来到湘西了,让我们在这里一件一件地来证实这本书上提起的许多事情吧。你瞧,这街上有多少划船的水手,看他们是怎样去河边吊脚楼过夜生活的?说不定还可见识好些稀奇古怪的人和事呢。”旁边一个学生忽然指着小杂货店外面站立的两个乡下人叫道:“嗨!看那两个人!”同学们一起望去,原来是一对乡下青年夫妇。女的脸呈棕红色,眉目清秀,穿件浅蓝短袄,上罩一条葱绿泛紫色的布围裙,正中绣有一朵黑花,用一条银链条围腰系在身后。背上背着的细蔑竹篓内有两只小白兔。男子瘦长英武爽朗,颇有几分野气,肩头打着几张花斑兽皮和一卷大蛇皮,正向商家出售。学生们见后,好像完全进入了一个陌生的社会,便带着几分好奇心不由自主地向年轻夫妇走去。直到对方面带防卫的神色,学生才借故问道:“这蛇皮怎么卖?”由于乡话客话交流不对路,学生终于走开了。一个戴近视镜的学生说:“这才是人物,是生命!你想想看,他们的生活与我们相隔有多远啦,简直就像他肩上那件山猫皮一样,是一种完全生长在另一个空间的原生英雄,中国的‘人猿泰山!’”几个同学听到如此赞美之词,都有同感。又见对面铺子围了一大群人像是在争吵,大家又好奇地走了过去。他们见一青年学生与商店人发生争吵,站在一旁的大先生为了解围,用一口不纯粹的北方话对那学生说:“不能这样,学生应该讲理嘛,这地方更不能随便动手打人的!你说你是中央政校的学生,这算什么?中央政校的学生,就能以势压人?你拿钱,他卖货,要公平交易,你强人所难,就是蒋委员长自己来买东西也不能霸道呀!”“你怎么骂我!”“我是向你说理,你们是学政治的,政治学中可有‘打人’一课吗?”那学生见一脸猥琐的人物当众嘲笑自己,引得周围人哄堂大笑,心中一时气愤不已,就想伸手把大先生摔倒在地,口中还说:“你是什么人,我会打你的,看你能把我怎么样?”这时刚从对面店子走过来的几个同学也从中叫喊助威:“打,打,只管打!”大先生见学生人多,便循声望去,想认清对方准备领教,只见他脱下破大衣,挽好袖子,并举起拳头挥舞着说:“好,你们要打吗?我怕你们才怪,真不讲道理,一个一个地来,试试看!”那拿书的学生正要用书打过去,正好被一军人接住,并大声喊道:“学生,打不得,有话好说。这里不是前方,有什么理由非要动武呢?有勇气就上前方去,到这里耍什么威风!”拿书的学生见是一位现役军官,神情冷静下来,还以为可以得到军人的帮助,于是说道:“这家伙讨厌,同学买东西,他来插嘴骂人,想讹诈我们。”“他骂你什么?讹诈你什么?说说看。”那学生答不上来,没等其他学生搭腔,军官回头向大先生敬了个军礼说:“大先生,什么事情?他们怎么敢打你,难道他们要老虎头上动土?”“好,团长老弟你评个理。这些学生和商店王老板因买东西吵了起来,我过路看见,好意相劝他们不要闹,有话好好说清楚,不想他们倒要打起我来了。以为人多势众,背后有‘中央’,倚势压人,真是天不怕,地不怕,这能行吗?”大先生见是驻军团长,又指着用书打他的学生说:“我知道你们都是中央政校的,有多少人我也知道,你们喜欢打架,好,你们到我们这个地方来,还少有人奉陪。我先跟你们去见管你们的教育长。如果你们硬说要打,那大家就到城外河滩上去打个痛快,一个对一个,一百对一百,有多少对多少。
”说到这里,大先生不由自己也笑了起来,把观众也逗笑了。
“大先生,哪个还敢打你,像话吗?我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是芝麻大点小事,大先生就别放在心上了。”郑团长又笑着转向学生说:“同学们,小事情,不要闹。你们初到我们这个小地方,说话听不懂,有误会,说明白就行了。不要这样子,你说他骂你,讹诈你,大先生能讹诈你们这些学生吗?他是我们的大先生,是本地出名的土地公公,活菩萨,会随口骂人讹人?不明道理就动手,会出麻烦的。青年学生真有勇气,留下来,明天和日本鬼子去见个高低,我们打仗的日子还长哩。大先生,你说是不是?”大先生打了个喷嚏,急忙穿上旧大衣,笑着说:“可不是嘛,先到我们湘西来练练拳脚也好,刚才你们都看到了,那些妇女都在学救护,你们政治大学学政治,都学到什么地方去了?”一旁有人插话道:“好,大先生不用生气,你整天忙,做你的事情去吧。这些外地学生初来乍到,说话有误会,算了!”大先生:“这就是我的事。古人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我的脾气。”郑团长笑着说:“拔什么刀?修脚刀还是裁纸刀?老大爷,得了,你还想跑关东当镖手。不要比武了,我们走,到我团里喝酒去,有好茅台!”此时军官又看了一眼那个准备用书打大先生的学生说:“同学,这书还你,你也看这书?书是看的,可不是打人的哟!希望你保管好。”郑团长不再说什么,便把大先生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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