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间,穆笛被几杯烧酒弄得面红耳赤后,说是要上厕所,竟然一去不回。最后,是一个孩子在一口旱井里发现了她,她仍然被酒意浸泡着,五米的垂直落体运动无伤她的筋骨,揩去她脸庞的浮土,还完全能够感觉到某种奇特的暖意正急不可耐地欲冲破那层薄薄的红晕释放出来。她只是一只手背有点擦伤,不规则的擦痕,让我想起不久前刚刚看过的一本诗集,里面有这样的诗句让人浮想联翩:玫瑰是玫瑰是玫瑰是玫瑰。
在玫瑰中央,我发现了自己最先意识到的丢失的珍宝。
不自觉中,我开始变得喜欢穆笛毕业后安居乐业的小城,那里有着无可替代的韵味和景象,一切都彰显着闲情逸致,到处是养眼怡神的自然风光。当然,我对小城的偏爱,主要因为穆笛。
“克勤克俭”面馆总是熙熙攘攘。门外不大的空地上停满了自行车、显出几分破败的出租车,偶尔还会夹杂着三五辆各种型号的轿车。这充分体现了穆笛对小面馆的评价:“经济实惠,雅俗共吃。”
我们找一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不一会儿,两大盘子凉菜就端上了桌。服务员还是那个脸庞红红的小姑娘,第一次来这里时,我曾毫无谑意地认定这个健康的小姑娘是穆笛的表妹。说只有这里的姑娘才会看上去这么健康。穆笛不知就里,还洋洋自得,那当然啦。我诡诡地一笑,说怕全是吃毛蛋的结果吧。穆笛就大呼上当,在桌子下稍稍用力拧着我的腿说,再乱讲,我就将你装扮成一棵宝石红桃树,让你走起路来发飘。
在穆笛陪同下,我曾趁着阑珊灯火游遍小城,沿途总有不少打着卖毛蛋幌子的地摊。穆笛竭力撺掇我品尝一下,说这东西高蛋白,无污染。只剥开一个,看到那已经发育完整的小脑袋,和小脑袋上纤纤的绒毛,我就忍不住干呕了。
那个姑娘显然自感认识我们,将手臂屈了,托着那张红扑扑的脸凝视着我们。
我看到了,装作没看见。
拥有一个角落,就拥有了一份温馨的宁静和绵长的倾诉。我们不愿很直接地将两个人的久别重逢演绎为激情的燃烧,我们要细细品味它,咀嚼它,让它像酒一样渗透两个人的心肺两个人的骨髓。
我一点都不感到饥饿。刚下火车时,穆笛已经为我准备了充足的我最喜欢吃的食物:菜馍、鸡蛋灌饼,外加一袋酸奶或者一袋鲜豆浆。她看着我一点不剩地将它们消灭干净,然后,便依偎着我宽厚的胸怀,静静地抬起眼,把一种显然发酵过的思恋传导给我。我不能自持,顾不得出租车前面反光镜的存在,深情地吻着她颤动的睫毛。谢谢你。穆笛将酒斟满。谢我什么?我问道。谢谢你又来看我。如果等待用心可以丈量,应该说我们就从来没有分别过。穆笛没有言语,泪水悄悄地涌流出来,把一种虚弱的致命力量张扬得无与伦比。我激动地将她的手攥住,酒洒了一桌子。两个人头抵着头,就那样一直没有说话。四周的嘈杂潮水一样渐渐地淹没了我们。事实上,每次来看望穆笛,我都作了充分准备,思想上的精神上的,自然也包括身体上的。我把穆笛这道复杂的试题演算得更加复杂,答案便是用自己的生命之根在她平坦白皙的腹部写下自己的名字或者对爱情亘古不变的誓言。它与那些因妊娠而残留下来的灰白瑕疵遥相呼应,成为一种生命不可磨灭的体征。穆笛将我拉回青春的年代,我在激情的旋涡之上徜徉,抒发自己的性灵。
那次在山村相见后,从穆笛的诉说中,我对她的生活环境有了一个大概了解。既简单又复杂,既激越又平坦,她应聘到一家事业单位做文案工作,不到一年就与单位的一个领导结了婚。还是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怀了孕,但孩子并没有顺利生下来,而是胎死腹中,这让穆笛对性生活产生了强烈的排斥心理。于是,两个人由不断争吵,升级到冷漠敌视,最终发展到形同路人。等穆笛发现丈夫有了另外的女人,很平静地接受了现实,也开始了对往日恋情的不舍追寻。
于是,她找到了我。
她总爱说,那时候天空好辽阔,我们本该挽着手一同飞翔。但我不能违拗父母之命,平常感觉自己还算坚强,关键时刻才发觉自己是多么软弱。结果,我还是让他们失望了,甚至可以说伤害了他们。
我安慰道,经历了才会悟出真知。年轻时我们不懂爱情,更不懂得生活,现在好了,我们重新走到了一起。有时“眼泪”诉说的不尽是悲伤,更多的似是一种穿越时空的回音。
我将她额前被风搅乱的长发理顺,说我也变了,没有谁能抵挡得住时间的销蚀。但你是一部经典之作,每次重读都好像初读那样带来独特和新颖的发现。如此,我们的变化并不显得真的那么重要。
穆笛从不让我到她所谓的家里去,尽管她丈夫绝对不可能在家中。她担心我心里会有阴影,意外的刺激会让我从她的面前消失。穆笛有点多虑了,其实我只是想看看她生活的场景,是一种夹带着些许嫉妒的好奇表现。既然她有所顾忌,我尊重她的意见,绝不勉强。
我们爱结伴到城外一个叫义封的地方去,穆笛说她曾在那里参加过单位组织的义务劳动,是个好去处。至于怎么走,初始,连穆笛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她说自己最差的就是方向感。在一个个怪模怪样的站牌前查询了老半天,才查到抵达义封的公交车。
这是一处僻静所在,有草地有池塘有飞鸟有风声,树们毫无修饰,却大大方方成长着,泥土丰厚,色泽沉稳。面对这样的景色,我们竞一时失语了,只是默默而深情凝睇对方,仿佛眼中有着一种言语的力量,像火一般很快就将我们燃为灰烬。事后,两个人并排躺在地上,穆笛让我看她刚才被蹭伤的脊背,娇嗔我将她抬得太高用力太大。我说爱就是要将七窍打通,那样你才能飞扬起来,才能感受到一种更高形式的自在。穆笛似乎还心存歉疚,她的目光和动作告诉了我一切。我摩挲着她的后背说,这丝毫没有必要,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我们站在了新起点上。我用倍增的体谅和激情带动了她的疯狂。两个人有时难免有今日分别,不知何时才相聚的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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