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站了有二十分钟,他听见身后有人胆怯地说:“抱歉,打扰您一下。”他回头一看,是一名穿着T恤和皱皱巴巴牛仔裤的、土气的青年。一个他并不认识的男子。
“抱歉,打扰您一下。请允许我为您的健康和幸福祈祷。”
健康和幸福?他不由得瞠目结舌。他可没有预料到,来跟自己打招呼的,不是那位姑娘,而是其他人。但是他明白,像这样跟行人打招呼的年轻人很少。看似正在等人、闲得无聊的他,恰好是个打招呼的好目标。
他在一瞬间的踌躇之后,微收下颚点了点头。他没有请求过,可是素不相识的人却一个接一个地提出要为他祈祷。这是怎样的一种讽刺啊——他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扭曲的表情。
青年祈祷的时间很长。和姑娘不同,青年的手在他头上足足举了三分钟。据青年说,充盈在这个世界上的能量,将以手作为中转点倾注在他身上。在此期间,他一直沉默不语,紧闭双眼,低垂着头。
“怎么样?有什么感觉吗?”
祈祷结束后,青年情绪高昂地问道。“没有”,他摇摇头。
“没关系。刚开始大家都这样。只是输送能量的这一方有很高的认识是不行的,接受的一方也必须达到一定水平。”
“那么,你刚才的祈祷没起作用,对吗?”
他反问道。
“不是,绝对不是,只是程度的问题。祈祷怎么会全无作用呢?”
青年有些生气地反驳他。
“这样我就能变幸福吗?”
“能变幸福!”青年胸有成竹地断言,“世界上充满了用所谓的物理原理无法测定的能量。如果人类可以巧妙地将它吸收到体内,可以过上比现在更为健康幸福的生活。”
“真的吗?”
听见他的再次询问,青年带着几分辩解的口吻说:
“不过,必须要连续做好几次。”
他没能完全理解。青年似乎是读懂了他的表情,立刻开口说道:
“如果您愿意,要不要现在去听听‘神’怎么说?”
神?对于他来说,这也是个耳目一新的词语。他曾经认为,自己过着比谁都远离神佛的生活。日复一日展现在他面前的现实杀气腾腾,没有留下任何余地,能让他把神、宗教这类词语随意地说出口。
但是,当他在这种聚精会神的生活中掉下队来,却感觉曾经认为陈腐的词语都充满意义。
他点点头,决定跟着青年一起去。青年告诉他自己姓三浦,他们的集会地点在西武新宿线的野方车站附近。从这里去野方,一趟线就到了。在野方站下车,步行几分钟后,三浦把他领进了一个贴着雅致瓷砖的公寓,走到其中一个房间前面。
“对了,今天要交第一次上课的学费,两千日元,可以吧?”
三浦在门前停下来,缓缓地告诉他。都把我领到这里来了,还有什么可以不可以的。他反感这种做法,但是现在要再回去也让人恼火,所以就同意了。
“哟,欢迎欢迎!”
刚走进玄关,就从屋里传来了招呼声。穿过走廊出来的,是一名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在他背后站着一名中年女子和身着土气训练服的年轻姑娘。狭窄的水泥地面上摆满了鞋子。
“请进请进!”
男人把手朝着屋里一伸,请他进去。
位于尽头的起居室,拆掉了和旁边西式房间的隔断,形成了一个相当宽敞的空间。好几个青年男女坐在那里,大概和他一样,也是被人领来的。他在最后面坐了下来。
“那我们差不多就开始吧。”
男人站在窗边,面朝这些被领来的人。三浦他们坐在了他的背后。
“首先,请各位想一想,今天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来。是因为受到了邀请?不,仅仅是因为这一点,你们是不会来的吧?大家应该是有了各自的感悟才来的。这种感悟因人而异,不过,我希望大家能够把它理解为一种缘分。”
男人从这个开场白开始,展示了他相当纯熟的口才。他充满热忱、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自己特有的世界观。他会见缝插针地加入玩笑、如今流行的生态问题,吸引听众的注意。一起来的三个女孩,每一次都会被逗笑,或是佩服地点点头,看上去深受触动。
但是他却跟不上脚步。男人所倡导的,和健康食品的宣传别无两样。眼下他对发言的总结就是:我们也出售能量充足的食品,大家可以在回家的时候购买。
深感佩服的那几个女孩,立刻买了很多来历不明的罐头、蔬菜。似乎还决定入会。
“怎么样?有意思吧?”
三浦洋洋得意地走过来问道。他坦率地回答,自己没太明白。
“是有可能这样。对于第一次来的人,这番话或许会令人不知所措。不过,听上个两三次,就会理解得非常深刻了。”
“这个嘛,对于我来说似乎太难了。”
他委婉地拒绝道。
“啊?有什么难的呀?可是这些词学一学慢慢就懂了呀。”
三浦的语气渐渐变得有些强加于人了。最初的胆怯印象一扫而光。
听到他再次回绝,刚才讲话的男人和中年女子走了过来。他一留意,发现只剩他一个人还没走了。大家都入了会回家了吗?
“怎么了?您在犹豫什么呢?”
男人轻松地拍拍他的肩膀。他不喜欢男人的这种故作亲昵,皱了皱眉头,可是男人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
“您还被固定观念所束缚呢。不过,这就像粘在身上的污垢……”
男人又用那种流畅的口吻开始劝说他。三浦和中年女子也加入进来,三个人一起没完没了地对他进行说教。他们再三提到的是:“别可惜了这难得的缘分。”究竟可惜了什么,他搞不清。
劝说没完没了,三十分钟过去了。三浦不断地反复强调,浪费这难得的机会是多么的愚蠢,中年女子流着泪哀求,男人则批评他太任性,浪费了他们的一片热忱。
“明白了。不过我活到现在,一直不了解神的存在,今天又是第一次听课,还什么都不懂呢。我想学习学习再来。”
实在是荒唐可笑,最后他不得不让步,买了教材回家了。付了一万二千日元的书费,告诉了他们电话号码,终于获得了解放。不过,他不愿意透露家庭地址,说什么都没告诉他们。
三浦三人血红的眼睛,终于露出了柔和的目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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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村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