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淳,热爱真实的纪实摄影师、绿野救援队的副队长。
想把所有的晦暗都留给过往,夜光散尽,从此心怀不惧,只因心中有你。
“我是绿野救援队的副队长方淳,也是处置现场里的第一发现人。”
“我知道您不会同意,但我做了我认为对的事情。”
“每个选择背后都有理由的,我相信你也有,我都尊重。”
“那姑娘是个有点别致的记者,她叫宋安。”
宋安,钟爱茉莉清茶和纸张质感的新日报记者。
从清晨到日暮,跨越山川丘陵,黑暗中执着追寻的,是新闻的真相,也是你。
“在我的职业里这叫准确。排除暧昧,略去主观,避免混沌,追求简洁,这既是我这行的处世之道,也是一种道德。”
“问题的关键不是你提供给受众怎么样的事实,关键是受众相信什么样的事实。”
“方淳,我需要知道*后的答案。”
“外面下雨了,我很想你。”
《时光深处的巡礼》精彩片段
(一)
夜里三点,电波表准确地在水族箱里点起白色的荧光屏,几尾小丑鱼好奇地从前方游过,只有七秒记忆的它们,也已经习惯了这只总是在午夜伸进来和它们玩捉迷藏的手。
又失眠了,已经是这周的第三次。尽管陈医生每次都开了安定,方淳都只是将它锁在抽屉里。他不喜欢自己的身体对任何外来的药物产生依赖。更重要的是,吃药这个行为本身,很大程度上,就意味着开始承认自己是需要被医治的,而他拒绝承认这个简单的事实。
确认过时间后,方淳终于决定把戴着手表的手从水族箱里收回来。
电脑屏幕上弹出新的对话框,是合作多年的新旅行杂志的编辑子文。
“别嫌我烦。排版的同事催着要你的图,截稿日快到了,有了吗?”
“有了。”
“真有了?传我看看。”常年催稿的子文已经自带测谎雷达。
“等一下。”
方淳赤脚走进暗房。
猩红色的灯光下,刚从定影液里捞出的相纸林林总总地夹在晾衣绳上。方淳咬着嘴唇歪着脑袋,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照片。青灰色的原野上,三两匹野马从拂晓中呼啸而出,金色的阳光洒在飘逸的鬃毛上。细节处理得固然精致而缜密,但在他看来,仍旧缺少某种画面与人的沟通感。写意的形象,虚掷的背景,粗粝的影调,可除此之外,似乎也并无他物。
“离截稿日还有多久来着?”
“还有一周。喂,你不会是还想拖吧?求你别再像上次那样让我为难了。”
“嗯,这次我会给你点提前量的。”
“那现在这张呢?”子文依旧不死心。
“光圈比我想要的还是小,感光度也有点高。”
问题远非罗列的这堆数值这般简单。但面对子文,方淳还是下意识地换用易于厘清的说法。
“唉,淳子,你对自己太挑剔了。你心里也知道吧,才华这种东西是有限度的,势头猛的时候悠着点用。留点压箱底的东西,老的时候才好全身而退吧?”
短暂的沉默。
全身而退?方淳自嘲似的干笑两声。
“子文,好意和用心我都明白。可明天我就暴毙荒野,活着的时候滥竽充数,留一堆压箱底的东西带进棺材,那样是不是也挺没劲的?”
“那署名呢?主编这边叮我好几次要做你专访。你是不是还打算隐姓埋名,弄个莫名其妙的字母糊弄事?”
方淳笑了笑。
“嗯,照旧就好。”
“得,也不知道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善事,遇见你这尊活菩萨。方淳,事情过去这么久了,该放下了啊。”
“早放下了。”
“放下了?我看你还是那样,嘴犟。行吧,你爱折腾我也拦不住,反正还有七天。”
“知道了。”
淡蓝色的LED灯光,携带着波动的水纹,投射在空无一物的客厅墙上,中间留下方淳精壮身体的投影。
夏季无风的夜晚总是显得漫长。方淳赤脚站在地板上,脱下被汗水湿透的纯白色T恤,擦过额头的汗水,转身投在墙角的脏衣篓里。
方淳在客厅的照片墙前驻足。大大小小的事故现场,毫无章法可言的影像更多的只是攫取一个个时空,冷漠的构图当然不是出自他手,也许是谁家不知轻重的记者,也许是爱凑热闹的围观群众,又或许某个早已习以为常的见习警察。事实上,他一点都不想知道照片的作者是谁,作为当事人,他亲历过每张影像中的现场。
睡不着。
方淳索性从冰箱里掏出一瓶镇得透凉的矿泉水,扶着梯子上了阁楼。阁楼不大,既不富丽也不堂皇,能叫得上来的陈设也都是他从旧货市场拉来的。居中的是一块被漆成宝蓝色的松木茶几,边上歪斜着一把红白相间的遮阳伞,几把锈迹斑斑的靠背椅错落放着,角落里再落寞地暗藏上几盆仙人掌,这几乎就是陈设的全部。
但简陋与潦草对他毫无影响。他喜欢阁楼这一概念本身,喜欢阁楼的私密与开放。私密到没有多余的功能属性,以至更像是为了某份心情而生。开放到紧邻着天空,只要你仰头,它总是给你一份包容万象的错觉。
天刚入伏,远处的知了叫得正是兴起。夜幕深沉,目力所及,早已不见白日的喧闹,零星的灯火隐隐地勾勒出城市的轮廓,穿堂的热风带着湿气迎面而来,方淳抓着瓶子大口吞咽着,冷凝水顺着瓶身挂在他起伏的喉头。
医生说人终归是活在明天的,要从记忆中走出来。医生的话当然是伟大光明且正确的。可从一个记忆里走出来,再滑向另一个,结果就是发现自己醒在一个无法睡去的迷宫里。
身后一阵低鸣的呜咽声,一团温热的毛球悄无声息地蜷缩在他脚边,方淳缓身蹲下。
“威力”是只黑色的拉布拉多。遇见它是在三年前。他带着相机扫街,暴雨不期而至,躲在报刊亭的他,看见小巷深处某个黑影一晃而过,几乎是下意识的一个快门,黑影也注意到他,迅捷地躲进楼道。即使方淳拿着火腿肠放在地上,它也只是机警地伏在自行车后。
然而等方淳到家,门外却传来不住的吠叫。
浑身湿透的它贴在墙边瑟瑟发抖,红色的项圈紧紧地嵌在脖子里。他取下项圈,将呜咽着的它抱进浴室。莲蓬头的水柱轻柔地流经它羸弱的身体,带出些许暗红色的血痂,小家伙吐着舌头,毫无芥蒂地袒露肚皮,逐渐变得乖顺。次日,方淳给精神焕发的小家伙拍了张证件照,贴在遇到它的小区里。不多日,一位自称是主人的中年男士打来电话,眯着笑眼站在门口召唤它,它却躲在方淳身后狂叫不止。因此他明白了大半,从此接管过来。
威力今年十岁了。步入中年的它,如今肌肉已经略显松垮。失眠的夜里,方淳总是会对着它说话。话题很宽泛,小到上周阳台上新开的茉莉,大到家里的存款,睿智的威力像个洞穿世事的长者,沉静地不予作答。
此刻,熟睡的威力将尾巴死死藏在身下。方淳挠了挠它的脖子,半睡半醒的威力心有灵犀地往他手里拱了拱。
待到他抱着威力回到屋内,书架最上层的手机冷不丁地亮起屏幕,接着传来沉闷的振动声。方淳怔怔地望向书架。这是和队里单线联系的手机,响了,就是救援队的集结命令来了。
“在……我二十分钟后到。”
方淳迅速地披上皮夹克,提起挂在门后的背包就要出门,却在关门时又折回屋里。
“嘿,要省着点吃啊。”
方淳蹲下身,在黑暗中与威力四目相接。一直以来,他都想买一个更大的喂食器。每次走,他都不知道回来是什么时候,或者能不能活着回来。
午夜的城市还在沉睡。环卫车放着安眠曲一般的鸣笛声在空旷的街道上进行着喷洒作业。
绿野救援队在市中心的五层办公楼罕见地全都亮着灯,方淳加紧脚步直上五楼的指挥室。屋里队员们济济一堂,方淳领了杯速溶咖啡,在角落处坐下。
讲台上的队长陈慷见到方淳,会心地用眼神打了个招呼,嘴上并未停顿,看着投影仪继续说道:“刚接到的消息:凌晨3点37分,四川石棉县锦屏水电站(东经109.18,北纬26.70)施工区内,因局部强降雨引起群发、多点山地自然灾害。群众被困,食物和饮水情况都比较紧张。现场情况不稳定,后续次生灾害的发生依旧是大概率事件。现阶段我们的主要任务,一是核实灾情,二是寻找和搜救失踪人员。”
陈慷回过身看着台下,语气缓和几分:“再就是,保护好自己。二十分钟后,一楼大厅集合,队伍向灾区机动,A队跟着我,B队的人跟着方淳。有问题的现在说。”
队员们从座位上肃然站起,报告厅里齐刷刷的一声,再无别的声响。
队长陈慷向台下扫视一圈,短促而有力地道了句“解散”。
更衣室里,方淳将脖子上的银色姓名牌扔进T恤领口里,随后将冲锋衣的拉链拉到头,在更衣柜前站定。
“配给标准外,大家各自再多配重三天量的食物饮水。”
胖子费劲地把腰带扣插进扣里:“方队,不用这么悲观吧?啥情况还不知道,多带三天配给,那边又是山区,到时候机动不了,不活脱脱成了负重山地越野啦!”
站在胖子身边的唐毅,半开玩笑地将手指伸进胖子的皮带扣里,比画着之间的旷量。
“就是因为里面情况不明啊,到时候困在山区里,再没配给,你这号身板受得了?”
胖子依旧不依不饶:“方队,这事儿是不是可以再想想,东西带得多,能量消耗得就多,能量消耗得多,饿得自然也比较快,这样来看的话,一来二去并没有落着什么好啊,搞不好还做了无用功。”
负责队里电子通信器材和救援装备的木头,径自埋头检查各种救生设备的运行情况,并不理会队里的闲杂议论。
“你俩的那份我带着。”
方淳拍了拍木头的肩膀,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把杯子反着扣在桌面上。
“装备检查两遍,给家里留个短讯,外面等你们。”
队长陈慷全副武装地站在队列前方,神情肃穆。
“现在对时,北京时间4点43分57秒。A队B队都有,即刻出发。”
一声尖锐的哨音,车队大灯依次亮起,橙红色的紧急信号划破夜幕,接着沉入道路尽头。
(二)
城市的另一边,时间刚过六点。投影闹钟将光柱投射在天花板时,宋安已经醒了。她定神地望着数字时钟里的冒号在黑暗中有节律地来回浮动,试图驱逐脑袋里残存的醉意。
枕头上还残留着自己玫红色的唇印,大概没卸妆就睡了。黑色高跟鞋歪倒在床边,这也不稀奇,从新闻发布会到行业交流酒会再赶回报社发完稿,还有力气摸回家已经要谢天谢地了。两声短促的振动,宋安微微叹了口气,不情愿地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
“安安,昨天拜托给你的申报材料看了吗?”
电话那头态度和缓,说得不急不躁。
“抱歉郑总,昨天弄得太晚了,我今天晚点看完回复你。”
“这样啊,能冒昧麻烦你现在就看吗?”
宋安略一吃惊,手边已经下意识地抓过文件夹。
“出了什么变故吗?我记得材料距离上市申报还有两个月。”
对方略一沉吟,语焉不详。
“噢,不完全是工作上的事情,也有部分是我个人的诉求。”
见对方有意隐去不说,宋安也就不再追问下去。其实大可不必,所谓合理避税也好,股权稀释也好,无非是利益相关的思考,放在台面上说,反而会少点不堪。
“明白,那我这就先看一下。”
宋安左手按着太阳穴,右手捏着文件的边角,瞪着眼睛,迅速地确认页码,突然一个淡蓝色的信封从厚厚一沓的审计材料里掉落出来。
宋安一愣,颇有分量的信封里面是一枚精致素雅的钻戒,价签已经被提前取下,但即使只看净度也知道不是便宜货。
“哈哈,郑总,您这是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这是我的心愿。”
电话那头酝酿半天,似乎全然等待着这一刻。
“郑总,这方面的事,我们之前有沟通过,这个阶段我不会考虑类似的问题。”
宋安答得简单利落,一副事务性的腔调。
“安安,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困扰着你。我欣赏你,和你做事也很默契。一直以来,我都想给你一个家,现在我工作上的事告一段落,所以我想……你不用现在就回答我,我只希望你能考虑考虑。”
“不用了。郑总,申报材料我下午看完就给你寄回去。”
“安安,你是不是担心公私兼顾的影响不好?这些我都会处理好的,不用你担心。”
宋安微微一笑:“和那些都没关系。”
说完,宋安顺手在今天的待办事项上加了件待发快递,就把手机扔在一边。
说起来,大概昨晚睡得不够安稳,即使彻底醒了,心脏依然不安地突突跳着,宋安伸手探进胸口,两峰间蒙着一层细细的汗水,脑袋也似乎有些隐隐作痛。她一个骨碌从床上翻身起来,先是淋浴,接着利落地从衣柜里取出早已搭配好的套装,扔在雪白的床单上。指间在内衣的款式上稍做犹豫,最终选定一件黑色真丝的胸衣。
简约精致的家具陈设,空间虽不大,黑、白、灰的主色调下却是条理分明。吹干头发的同时,宋安惯常地打开电视,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电视里的早间资讯。
“据美国财政部周三发布的月度报告显示,11月中国持有的美国国债出现连续六个月下降,市场普遍猜测这个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目前在利用其外汇储备来支持人民币(6.8561, 0.0202, 0.30%)的汇率。同时日本的美债持有量也呈下降趋势,但仍保持美国最大海外债权人的地位。”
面包机“叮”的一声提示音,宋安嘴里叼着新鲜出炉的面包片,腾出的两只手急切地将雪白的衬衣扣子扣好,一边吃着简易早餐一边摊开自己的笔记本迅速地草列出几个待定标题。
“插播一条本地消息:凌晨3点37分,四川石棉县锦屏水电站(东经109.18,北纬26.70)施工区内,因局部强降雨引起群发、多点山地自然灾害。”
一滴水珠顺着发丝滑落在手边的笔记本上,不偏不斜地印在刚写的字迹上,将天青色的墨色晕染开。宋安怔了怔,不待电视里的播音员再多说一句,就关了电视,安之若素地继续享用自己的早餐。
面包有点焦了,应该是机器里的加热片受热不均,有空还是要把机器好好洗洗。培根的脂肪比例也不对,分明只煎了那么一小下,盘子底下就浮着一小层油花,周末去超市的时候还是换个牌子试试好了。
正想着,一阵凉风穿堂而过,吹得阳台上的晾衣架窸窣作响。宋安起身关上偌大的落地窗。回身看见金灿灿的晨光不偏不斜地照在枕边的毛绒兔子上。宋安怔了怔,将兔子拿在手里仔细端详。说起来,要是听到有人说它不过是只毛绒兔子。采采大概还是会噘着嘴,抓着对方强行理论一番吧。
“喂喂,劳驾你看仔细好不好,这分明是一只猫咪男爵啊。你看人家可是穿着立体剪裁的意式西服,戴着金属袖扣,丝巾上绣着家族徽章的好吧。”
彼时的采采这般神情嗔怪道。
“哎哟,这么高贵的血统我可高攀不起。您还是带着它另觅佳人吧。”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呢?我没说过要给你啊!我只是寄存在你那儿,派它去监视你。”采采说着,一脸坏笑地看着宋安。
“监视我?”
宋安一脸严肃地接过兔子,仔细地查看里面是不是藏了小型摄像头之类的机关。
“嗯哼,当然是派它去监视你!直到它告诉我,你找到幸福。”
采采说得认真却又十足孩子气。
宋安怅然地想起工作中认识的那些面目模糊的男人。所谓幸福,大概已经距离自己很远了吧。凡此种种,不知道这位永远摆着一副扑克脸的猫咪男爵又会和采采说些什么呢。
宋安苦笑地斜了一眼手表。电视里的早间播报正好结束,她深呼吸一口气,重新将猫咪男爵的西服给整了整,恭恭敬敬地端放在书桌的架子上,随后拿起手包,火急火燎地向报社赶去。
楔子
Chapter 1 青瓷茉莉
Chapter 2 东经北纬
Chapter 3 失散
Chapter 4 外面下雨了
Chapter 5 救援
Chapter 6 对你感兴趣
Chapter 7 是与非
Chapter 8 时光深处
Chapter 9 拥抱的温度
Chapter 10 许愿
Chapter 11 故事的答案
Chapter 12 落幕
尾声
《时光深处的巡礼》是我今年遇到Z独特的宝藏。作者的文笔看似是平和周正,但内里却很有张力,张扬热辣的,就像宋安和方淳的爱情一样,而且这份爱情的严肃热烈,也将现实的粗粝感打磨进去。非常特别的阅读体验。很喜欢。
—小之义
青瓷茉莉一杯
心事与谁回味
寻你至东经北纬
奈何结局总事与愿违
不去想对与错是与非
只求这一生无悔
清茶一盏浮华一场
在时光深处走一回
当尘事落幕
我们之间还剩下拥抱的温度
——《与你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