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法论与美术史个案叙事》:
其实,像俞剑华这样的一代学者,新中国成立后转向政治化论述逻辑,是不足为奇的。应该说,这种现象是那个时代学术之必然方向,非个人所能左右。加之上层建筑以政治经济为发展前提的流行理论模式,这种政治化叙述便更加容易走向简单化、概念化的历史判断。诸如“凡是经济中心、政治中心、宗教中一心、文化中心的地方,绘画总是容易发生和发达;凡是社会安定、战争较少、环境优美、物产丰富、生活优裕的地方,绘画也是容易发达的;凡是封建最高统治阶级喜欢绘画,提倡绘画,设立画院,罗致画家,社会因而也成了风气,绘画也自然容易发达;凡是全国上下,对于宗教有狂热迷信的时候,宗教的宣传,离不开音乐、绘画和建筑,绘画也容易发达;凡是通都大邑,工商业繁荣,交通便利的地方,绘画也容易发达。综上所述,江苏省是具备了这些条件的”。诚然,这些判断所涉及的一些条件,对于艺术发展能够产生各种各样的影响,但却并非如此简单地就可以因为这些条件而产生结果。因为艺术现象的发生不仅取决于社会性环境因素,更决定于艺术史内在逻辑的发生、发展。并且,其与社会性环境的关系也绝非上述简单的对应关系。所以,由简单化的政经文化关系而产生的上述判断,在理论上首先就违背了历史发生过程的丰富性、复杂性。当然,指出上述问题并非为了质疑前贤。因为一代人有一代之学术,其学术意义、价值更应放置于特定时代背景中加以解读,而不能简单套用当下学术进行价值论上的评判。也即,笔者指出这一现象更大的兴趣在于:在充满西方理性逻辑的阐释系统中,其结论的前提论证却采用了中国传统感官体验性的方式。比如在谈及虞蟾时,其论证逻辑是:虞蟾摆脱了“黄倪”“四王”的“秀润温雅”“干笔枯木”,以董、巨、吴仲圭、沈石田为基调的苍莽劲秀、雄浑磅礴形成了自己的风格,而这种风格正代表了农民革命初成功的时代气息,只是由于革命的失败,使得这种萌芽被扼杀。
这样的论证逻辑是一种典型的理性推导型表述,但有趣的是,支撑这种表述最重要的前提——关于画面风格分析的内容,我们却看到了传统画论、画史一贯的感悟描述,而非理性推导。所谓感悟描述,是指以感官体验性的形容词对所要表述的对象进行直觉上的界定,而非概念阐述,它往往是经验性的修辞,需要读者根据自己的经验加以理解、还原这种经验描述性的界定,通常会带来一种结果:对某一对象的描述与另一对象的描述大体相似,难以从描述本身区分两个对象的特征差异,并因此难以形成明确、充分的概念定义。比如关于虞蟾的描述,便与同文中对沈周的描述相似:“沈石田,远追董源、巨然,近师仲圭、黄鹤山樵,而以董、巨、仲圭为主调,自成一家,作风苍劲浑厚,气势雄健,笔锋所指,力透纸背。”比较两段文字,我们会发现,不仅两人风格师承的经验描述一致,就是两人画面风格的感受性形容也大致相同,那么两者的差异何在?两者在画史中为什么有着如此的差距?其实,如此的追问在上述描绘型画史中是无解的。因为它所倡导的是一种读者自悟型的经验感受,而非概念上明确的性质比对,其产生的逻辑前提是直接的个体化经验,而非分析与判断。比如,关于为何认为虞蟾、沈周在风格上是以董、巨、仲圭为主调这样的关键点,论者不会展开理由上的论述,而是出于个人化的读画经验直接加以描述。那么自然,它在表述的过程与结论上,也就不会包含我们出于概念界定而产生的追问。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