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充满力量的思想
2012 年2月26日夜,佛 罗 里达州奥兰多附近,28 岁的志愿者乔治·齐默曼(George Zimmerman)开着他的运动型多用途汽车穿过一个名为“双湖静居处”(The Retreat At Twin Lakes)的封闭式社区。看到一名陌生人在社区内走动,齐默曼给当地警察局打了电话。陌生人 是个17岁男孩,名叫特雷沃恩·马丁(Trayvon Martin),那天他同父亲一起在社区内拜访某人, 当时正从 7-11 区出来。马丁身着连帽衫,携带一包糖果、一罐冰红茶,还有他的手机。齐默曼 注意到马丁正“在楼间穿行”,而且由于天气恶劣,他走得非常慢。
齐默曼一边和警察局的调度员通电话一边走下了车。然后是一场冲突。冲突结束后,特拉 沃恩·马丁倒在地上死了,他在近距离遭到齐默曼枪击,胸部中弹。
马丁身上没有任何武器,但齐默曼对警察说是马丁先攻击自己,然后他出于自卫而开枪打了马丁。警察扣留了齐默曼,当时他鼻子和脑后的伤痕在流血。几个小时的审问过后,齐默曼 被释放了。
这件事在国内引起了关注,部分由于其中可能包含种族歧视的动机,于是警方开始了进一 步调查。齐默曼属于美国的拉丁美洲人种(Hispanic American),具有多种族背景,而马丁是美国黑人(African American)。一位特别检察官被任命来主持调查。最终,她决定以二级杀人罪的罪名起诉齐默曼。齐默 曼被拘捕并羁押。
本书写作之时,齐默曼尚未接受审讯。说到审讯,涉及的问题可多了。有些属于事实问题—— 齐默曼离开车后究竟发生了什么?齐默曼有没有跟马丁搭话?马丁攻击齐默曼了吗?有人听到了呼救声,但这是谁发出的?
还有一些属于法律问题:齐默曼违反法律了吗?法律问题的答案必须以事实为依据,而哪 些属于相关事实,则是由法律决定的。
此外还有第三种问题,我们将聚焦于此。齐默曼的案例显然涉及佛罗里达州的坚守立场条 例(Stand Your Ground law),这是个有争议的条例,它规定:当你有合理的理由相信自己受到威胁时,你可以使用暴力保护自己,没有撤退的义务。
这个条例好不好?公正不公正?这是一个哲学问题。在乔治·齐默曼的审讯过程中或许不 至于探讨这个问题,但这样的问题由来已久,并且总会有人对它兴味盎然乃至殚思竭虑。在某 种意义上,它和其他问题一样重要。倘若坚守立场条例能够令乔治·齐默曼免于被不公正地判
为杀人犯,那么它是好的;倘若它为齐默曼开脱杀人罪责,那么它就不好。 哲学问题都事关根本——正如以上这个例子。当然,这并不必然意味着它们是紧迫的问题。
“怎样让我的电脑正常运行?”那样的问题会是紧迫的,而哲学问题往往不会在这个意义上是 紧迫的。你很少需要放下手头的活计特意去解答哲学问题。
但是,让我们仔细看看上面这个问题吧。怎样让电脑正常运行。这样的问题关系到你的生 活质量。不会操作电脑,你就没法更有效率地发挥能力。这对于你的生活是不利的。然而归根结底,怎样的人生是你应该过的?这又是一个哲学问题。在某种意义上它要比如 何操作电脑更为根本,因为你也可能过那样的人生,其中没有电脑可用。
请注意,这个问题(你该过怎样的人生)暗示了你的人生取决于你。可事实真是如此吗? 你的人真的取决于你吗?
“抱歉,”你或许会说,“我的人生是否取决于我,这话是什么意思?显然它取决于我。 我做什么都取决于我自己。比如说,没人强迫我读这本书。我读它就是因为我想读。”
无疑,大部分人都相信自愿的行为取决于我们自己。当我们说一个行为出于自愿的时候, 意思多半就是这样。但是我们的欲望和价值观呢?这取决于我们吗?说到底自愿的行为出自一 定的欲望和价值观。这个问题——欲望和价值观是否真的取决于我们自己——深深地属于哲学。 做个实验吧,你可以试试,用意志行为来改变欲望或价值观。比如,试着让自己相信伤害小动物是对的或善的。你能做到吗?不能?那么试着想些你渴望得到的东西,你能否用意志行为使 自己不渴望它?尝试过这样的实验以后,你还认为你的欲望、价值观、行为乃至人生真的取决 于你吗?起码答案已经不那么明确了吧。
假如你关注政治或常听广播,那么你或许会知道,我们已经涉足政治领域。很多人相信人 得为自己的处境负责,在他们看来,假如有人陷于贫困、疾病或失业,那么这都是(除了特定 的例外)他或她自己的错。因此他们会认同这一观点:从富有者手里拿钱给需要钱的人是错误的。他们对不对呢?你怎么看?这些也是哲学问题。
所以诸位看到了吧,和对付电脑相比,哲学问题确实不那么迫切,但它们终究是重要而具 有决定性的问题,我们几乎随时都会遇到。
爆炸性的学科
有些哲学信念深深地影响着人们,令人们甚至愿意为它们去死。2003 年 3 月 20 日黎明前, 美国对伊拉克发动了全面轰炸。继而,当时的美国总统乔治·W·布什(George W. Bush)在 电视上露面,向全世界宣称这样的袭击能把伊拉克从糟糕的非法政体中解放出来,并让世界免 受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威胁。据乔治·W·布什说,轰炸伊拉克的重要根据之一在于,我们必 须帮助伊拉克摆脱极权专制并让它拥有自由与民主。当伊拉克总统萨达姆·侯赛因(SaddamHussein)的支持者们、其他伊拉克反叛者们以及当地各教派领袖们抨击民主,反对新闻自由、 宗教自由并将其称为“西方式的曲解”时,很多美国人都惊呆了。有些美国人感到困惑:难道 这真是可能的吗,竟然有人认为极权专制不是恶而自由民主不是善?不幸的是,这样的“极端 主义者”们显然不会停止反抗——他们拒绝拥有这些大部分美国人认为全人类都想拥有并且应当拥有的东西。
美国内战是为奴隶制度而打的,这又是一个价值冲突以流血告终的例子。还有“冷战”, 它诚然一直是“冷”的,然而它也是以信仰体系的差别为界——一边是资本主义,一边是共产主义。战争常常为观念打响。哲学可不是无关紧要的事。
遭遇到如此尖锐的价值冲突,诸如在伊拉克战争、美国内战以及“冷战”中所发生的,我 们或许会怀疑,究竟是否存在客观的标准或原则,可以让彼此对立的哲学观点各就其位。民主 真的是善吗?当美国试图把自由传遍世界的时候,它是在做正确得体的事吗?当然,我们是这 样认为的。乔治·W·布什说自由是“全能的上帝赐予全世界所有人类的礼物”,而在他看来, 美国有道德上的责任向世界传播这一事实。可是对美国开战的人却相信,是上帝命令他们抵抗 的。伊拉克遭受袭击数小时后,萨达姆·侯赛因出现在电视上,宣称他们将通过上帝的恩典抗 击侵略。总不可能两边都对;如果某一方是错的,我们又如何知道这一点呢?或许我们可以在 全世界来个投票表决,看看大部分人怎么想;但是那些视民主为“歪曲”的人恐怕连民主的前提都不会接受——而投票这样的解决办法恰恰依赖这一前提。
像这样的问题,你就得到哲学中来找答案。读这本书的时候你会发现,许多哲学问题都是 抽象的、理论性的,很少会诉诸物理手段保护自己。然而即便是抽象、理论的话题,也会同这 样一些观点息息相关:人们为了巩固、守护和传播它们,会诉诸极端手段。正如哲学家范·米特·埃 姆斯(Van Meter Ames)所说,哲学是和爆炸性的、危险的材料打交道。
什么是哲学?
哲学一词来源于两个希腊词语:philein,意思是“爱”;sophia,意思是“知识”或“智慧”。 因为知识几乎无处不在,所以创立哲学的希腊人认为无论何种领域,无论何人,只要是追求知识的人都可以被称为哲学家。如此说来,哲学一度几乎涵盖了人类知识中的一切事物。
这样的哲学观延续了两千多年。伊萨克·牛顿爵士(Sir. Issac Newton)《原理》(Principles)一书的完整标题是《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Mathematical Principles of Natural Philosophy)。那 是在1729 年,牛顿在书中提出了一系列举世闻名的力学、数学和天文学的理论。当时物理学仍然被视为哲学的一个分支。我们同样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把当前大学概况手册上列出的各种学科划入哲学的范畴。这也就是为什么心理学、数学、经济学、社会学、历史学、生物学、政治学 和其他大多数学科的最高学位都是 Ph.D,也就是哲学博士的原因。
然而,对于那些已经发展壮大、自立门户的学科,哲学早已丧失了所有权。那么今天的哲 学究竟是什么呢?2012 年,得克萨斯共和党把反抗技术教学作为纲领,“意图挑战学生们固有 的信念并从根本上削弱家长权威”。当然得克萨斯共和党并没有针对哲学本身,哲学也和削弱 家长权威没什么关系,但哲学确实跟挑战固有信念息息相关。实际上,哲学正是对固有信念的 挑战,它的方法是逻辑和审慎的思考。就拿当代哲学来说,这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定义。
哲学问题
要了解一个学科,我们得知道这门学科试图回答些什么问题。传播自由好不好?我们如何 知道?以及,何谓自由?这些都是哲学问题。如你所见,这些问题和经济学、物理学、历史学、 传播学等学科所能回答的问题颇为不同。
以下是几个哲学问题的例子。
在何种程度上我们对素不相识的人负有道德责任?进而,在何种程度上我们对非人的生 物负有道德责任?环境呢?我们对它负有道德责任吗?
从伦理上讲,政府的合法功能及界限何在?何种形式的政府是最好的?宗教与国家之间的适当关系为何?以上这些问题区分开了民主党和共和党、保守派和自由派、共产主义和资本主义,以及神权政治和民主政治。
人类是否拥有自然权利?倘若有,那你是如何知道的?它们源自何处?是什么使一个人 的权利系列高于另一个人的?
上帝存在吗?同样重要的问题或许是,上帝存不存在,这真的有关紧要吗?
结果能否证明手段正当?
自我究竟是什么,倘若它毕竟是某种东西的话?人是否不仅仅是个肉体?人是否真的拥有自有意志?
何为真理?何为美?何为艺术?
是否可能绝对确定地知道一些东西?
宇宙有目的吗?生命呢?宇宙整体是否有独立于人类心灵的秩序?
时间是什么?
大爆炸之前是否有事物发生?是的,我们可能度过一生却从未花一分钟想过类似的问题;不过我们中大部分人至少对其
中某个问题有过片断的思考。实际上,回避哲学思考有时也很难实现。只要我们的思考、讨论 花了足够长的时间,只要我们的思考、谈论稍有条理,那我们很可能就和哲学沾了边。现实生 活中的伦理困境提供了最好的例子。你会遇到这样的处境,需要在自己的需求和你在意的他人 的需求之间做出个平衡,例如,你需要照料上了年纪的父母。当然,我们会试图确定责任的边界。 但我们还可能走得更远,追问这何以是责任;甚至追问更普遍的问题,责任何以成其为责任: 它们如其所是地就被我们当成责任了吗?抑或责任意味着具体处境的某些具体特征,需要我们 做出特定的应对?倘若我们开始思考这样的问题,那么接下来的大学课程会有所裨益。其他学 科告诉我们事物是怎样的、它们如何运作,以及它们如何发生,但并不告诉我们应该做什么、 为什么应该这么做。遗憾的是,大部分人思考到这个程度之后,就不知道如何更进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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