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部4000多年的中华文明的演变史。4000多年前,中华大地上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史前文化,一路走过商周秦汉、三国两晋到唐宋元明清,也走过匈奴鲜卑、柔然突厥、回鹘契丹、女真蒙古,走到大一统的清朝。大江南北、长城内外的古人们是如何突破语言、宗教、习俗的隔阂,互相理解,互相学习,最终塑造了中国的呢?
“草的世界”与“禾的世界”是指哪里?又有何不同?为什么多个朝代的和亲献贡策略会时不时地失效呢,游牧民族是怎么考虑的?为什么匈奴龙庭不停迁移?鲜卑人创立的北魏为何执意迁都洛阳?安禄山造反是草原各势力博弈的结果?金朝皇帝还会被大臣打板子,谁才是谁的主子?华夏的“任督二脉”是大运河打通的吗?
本书从多个角度观察对中国历史走向影响巨大的华夏文明与草原文明之间数千年的碰撞、互动、融合过程,尤其强调了两种文明如何协调自身,如何呼应对方,如何选择文明的发展方向,如何不断演进,最后融合成璀璨耀眼的中华文明。这是一部宏大的中华历史作品,让我们更深刻地理解自己的来处,从而更好地理解国家、民族和未来。
松散的族群、游牧的生产方式,决定了匈奴的国家治理方式和华夏区域截然不同。
在冒顿的国度中,龙庭、左右王庭管辖的区域里,有着大大小小的族群在不断地迁徙、放牧,他们认同单于是自己的最高首领,但单于无法直接控制某一个小的族群,他需要通过控制某个大的王,间接控制小的王,把自己的命令一层层传下去,最后抵达一个具体的族群。而且,由于
游牧经济的特殊性,不论是单于的龙庭,还是大小王的营地或者某个族群的营地,总是在不断的迁移之中。
所以单于迁移到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就可以被称为龙庭。和华夏采用固定的都城截然不同,龙庭的位置是可变的。汉朝使者前往匈奴的时候,曾经困惑于龙庭好像并不在一个固定的地点。
单于和龙庭在移动,他所管理的大小部落也在四季迁徙中。很多时候,单于真的不清楚某个族群当前具体在哪里,他们在干什么。这不仅对于单于的统治有点麻烦,对汉朝来说,麻烦更大。
匈奴单于要维系庞大的松散联合体,除了自己部落有足够强大的军事实力,可以镇得住场子外,更为重要的是,还要能给整个草原的各个部落带来经济利益,这才是草原帝国长治久安的关键。
华夏王朝的运转建立在对广大民众征收赋税之上。农民上缴粮食或其他有价值的东西,或者提供劳役,商人上缴钱或其他重要商品,中央政府将这些东西收集起来,维持王朝的日常开销。草原政权虽然也可以向各个部落收税,但由于人口少,人员流动性大,因此草原政权的中央财政是完全不能与华夏王朝相比的。于是,虽然单于直辖的部落是整个草原最强有力的一支,但单于并不能直接统领所有部落,他只能依靠血缘关系的亲疏远近,建立起草原政权的政治结构。一个草原帝国的权力结构,其实和草原上一个大家庭的权力结构类似。
如果一位贪婪的单于试图从其他部落那里征收更多的牲畜,他会发现他的财富积累也是不可持续的。草原上自然灾害频发,暴风雪、疾病甚至突然的袭击就会让他的牲畜财产损失大半。牲畜和它们的附带产品往往只能当年享用,除了毛皮可以留存较长时间外,其他畜牧产品比如肉、奶并不能长期积累起来。
更麻烦的是,如果其他部落觉得单于对自己的压迫太严重了,他们可以逃跑,而且真的能够逃掉。相反,华夏农民被严格地限定在自己的耕地上,农民逃跑意味着失去自己赖以生存的土地,意味着可能要饿死。但是草原上的政权管理是松散的,游牧民可以赶着自己的牲畜跑到很远的地方,离开单于的监控继续生活,而单于很难制止这种逃跑行为。
为了维持自己作为权力结构中心的地位,单于除了依靠自己部落的强大战斗力之外,必须想方设法靠经济利益来“拉拢”各个部落的首领,让他们愿意跟随自己。正如共同放牧的几个小家庭既有自己的畜群,也共同拥有一些大家庭的公共资源那样,单于也需要为自己的“匈奴大家庭”提供维系各个部落的公共资源。
具体来说,游牧民的草原生活是比较艰苦的,虽然毛皮、肉食、奶制品丰富,但是其他物资十分匮乏,比如盐、谷物、纺织品这些至关重要的物资。因此,草的世界比禾的世界更需要外界的物产,来改善生活质量。
而要获得外界的物产,不外乎两种方式,其一是通过商品交易,游牧民与周边族群做生意获得自己需要的物产;其二是依靠掠夺,也包括通过军事威胁获取贡品。
谁能给大家提供源源不断的外界物产,谁就有资格统治整个草原帝国。冒顿单于做到了,他之后的几任单于也做到了。即使和之后出现的几个草原帝国相比,匈奴统治草原的时间也算是很漫长了。匈奴帝国在最初的250 年中,完全统治着草原。而在超过500 年的时间内,匈奴都是草原
上最强悍的势力。
匈奴帝国的稳定与单于能够有效地从外部获取物产,让主要部落能够获益有直接的关系。而外部世界最重要的国家,莫过于草原正南方的汉朝。说得直白一些,从汉朝获得足够的物产,是匈奴帝国保持稳定的关键。
草原政权对于军事敲诈十分在行,我们甚至可以猜测,早在冒顿统一整个草原之前的草原战国时代,各个部落之间就已经在频频上演军事敲诈了,一个能够从其他部落中掠夺或敲诈到财物的首领,会受到族人的拥戴。史书记载东胡向羽翼未丰的冒顿频繁索要财物、美女和土地,就是军事敲诈的典型案例。而冒顿建立起庞大的匈奴帝国后,面对汉朝和周边其他政权,自然而然地也把这种草原模式移植过来,奉行军事敲诈的政策。
但是,汉朝与匈奴之前吞并的草原其他部落明显不同。汉朝国力更为强大,匈奴可以向南侵扰,却无法吞掉汉朝。而且,汉朝与匈奴是长城南北两大世界初次直面相对,匈奴并不熟悉农耕地区的管理模式,反之汉朝也不熟悉游牧地区的管理模式,两边也都缺乏了解另一个世界的人才。
所以,匈奴无意吞掉汉朝,只要汉朝能够提供贡品,匈奴甚至会希望汉朝的统治最好保持稳定,不要出乱子,影响贡品的输送。
除了军事敲诈之外,匈奴当然也会利用正常的贸易来获得自己无法生产的物产。比如冒顿的儿子老上单于统治匈奴期间,在与汉朝的和亲协定中,引入了有关边境贸易的条款。这个条款给普通匈奴人带来了与华夏互通有无的贸易利益,毕竟普通匈奴人的部落、家族级别太低,是不可能从汉朝给单于的贡品中瓜分到什么的。
冒顿及之后的几任单于期间,匈奴除了与汉族人进行商品交换外,与其他的北方各族及西域诸国也有贸易往来。冒顿时期,匈奴基本控制了西域,完全垄断了汉朝与西域之间的交通路线。西域诸国乃至中亚的安息都喜欢汉朝的丝绸、茶叶、瓷器等,但由于交通路线为匈奴所阻,不能直接与汉朝进行交易,所以就只得依赖匈奴做中间人。如此一来,匈奴不仅能从中获得较大的利益,还能满足自己对于一些必需品的需求。这种转手贸易模式,我们会在后面的草原政权中频频看到。
了解了匈奴帝国的国情,我们就可以分析汉朝的和亲献贡策略为什么屡屡失效了。
前面已经点明,匈奴其实是一个庞大的、松散的部落联合体。汉朝送给匈奴龙庭的那些贡品,基本上由匈奴单于先分配给龙庭内部享用了,最多再分配给握有大权的左贤王庭和右贤王庭一些,再往下的那些小部落,根本分不到一杯羹。
对那些小部落来说,生活本来就比龙庭要艰难很多,也需要华夏的物产来改善生活。他们当然可以通过关市来交易,不过部落较小的时候,本身资源有限,达成交易相对困难。再有个天灾人祸什么的,这些部落就只能铤而走险,拉起一队人马冲向南边抢东西,然后带着战利品逃回草原。需要强调的是,匈奴方面本来就有很多从汉朝投降过来的叛将、叛兵,他们对汉朝的边境情况更加了解,也更容易南下劫掠财物。
高高在上的单于可能根本不清楚下面的小部落干了什么事情,即使单于知道有些小部落可能南下劫掠了,游牧帝国的松散特性让他们也不好管束,甚至懒得管束了,反正自己的龙庭定期能收到汉朝的贡品,能够笼络住与自己关系最紧密的那批部落首领,维持住大体上的场面就行了。因此,汉朝的贡品最多只是买到了来自匈奴王庭和主要族群的和平承诺,并不能杜绝边境上的侵扰行为。
高高在上的匈奴单于居然管不了小部落的军事行动?这句话讲给汉朝人听,他们是不相信的,这好比是一群底层农民竟然不听皇帝的话,这怎么可能!
这就是草的世界与禾的世界的不同。
序 中华文明的视角
第一章 双峰对峙——草的世界与禾的世界
从“满天星斗”到“月明星稀”
商周天下:中国与四方
迷雾中的北境
白登山前后:两个世界的战与和
从马邑之谋到燕然勒石
第二章 胡汉难分——以华夏为主体的混合政权模式
谁来兴复汉室
走向洛阳城
飞旋在亚洲舞台
大唐变成小唐
第三章 北驰南渡——以草原为主体的混合政权模式
契丹人的“新农村建设”
女真人南柯一梦
转进江南:水运即国运
第四章 万里一统——元朝统一政权模式
成吉思汗:重塑草原的游牧人
大元王朝的三大支柱
朱棣:披着大明外衣的“蒙古人”
第五章 天下一家——清朝统一政权模式
朝贡、援朝与白银资本冲击
皇太极:“我是谁?”
草原的最后挽歌
天下的清朝
后 记 春草秋禾织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