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上节说,我相信文艺有用处,但不赞成把文学流于浅薄的实用。那末文艺的功用何在呢?
我国从来对于文艺,有的认作劝惩的手段,有的认作茶余酒后的消遣,前者属于低级的人生派的见解,后者属于低级的艺术派的见解,都不足表出文艺的真功用。
在这里,为要显明文艺的真功用,敢先试作一番玄谈。庄子有所谓“无用之用,是为大用”的话,凡是实用的东西,大概其用处都很狭窄,被局限于某方面的。举例说,笔可以写字作画,但其用只是写字作画而已,金鸡纳霜可以愈疟,但其用只是愈疟而已。反之,用的范围很广的东西,因为说不尽其用处的缘故,一看就反如无用。庄子所说的“无用之用,是为大用”,当是这个意思。
我们不愿把文艺当作劝惩的工具者,并非说文艺无劝惩的功用,乃是不愿把其功用但局限于劝惩上的缘故。不愿把文艺当作茶余酒后的消遣者,并非说文艺无消遣的功用,乃是不愿把其功用但局限于消遣的缘故。在终日打算盘的商人、弄权术过活的政治匠等实利观念很重的人的眼里,文艺也许是无用的东西,是所谓“饥不可以为食,寒不可以为衣的”。而这无用的文艺,却自古至今,未曾消灭,俨然当作人生社会的一现象而存在,究不能不说是奇怪之至的事了。
文艺的用,是无用之用。它关涉于全人生,所以不应局限了说何处有用。功利实利的所谓用,是足以亵渎文艺的大用的。
“无用之用”,究不免是一种玄谈,诸君或许未能满足。我在这里非具体地说出文艺的功用不可。但如果过于具体地说,就又难免有局限在一隅的毛病。为避免这困难计,请诸君勿忘此玄谈。
读过科学史的人,想知道科学起于惊异之念的吧。文艺亦起于惊异之念。所谓大作家者,就是有惊人的敏感,能对自然人生起惊异的人。他们能从平凡之中找出非凡,换言之,就是能摆脱了一切的旧习惯、旧制度、旧权威,用了小儿似地新清的眼与心,对于外物。他们的作品,就是这惊异的表出而已。
“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襟。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这是郑板桥的一首小诗,多少有着宣传色彩,原并不是甚么了木得的大作品,但我们可借了说明上面的话。只要人城市的,谁也常见到遍身罗绮的人们,但常人大概对于遍身罗绮的人们不曾养蚕的这明白的事实,不发生疑问,以为他们八字好,祖宗风水好,当然可以着罗绮,并无足奇,就忽略过去了。板桥却会见了感到矛盾,把这矛盾用了诗形表出,这就是板桥所以为诗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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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
文艺是民族精神的火炬……文化是民族的血脉,是人民的精神家园。
——胡锦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