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梦龙秉承了泰州学派以儒学为“百姓日用之道”的观点,其“三言”将描写的重点转向市井细民的日常生活伦理,诸如商贾工匠、妓女仆妇乃至普通贩夫走卒皆成为其笔下的主要人物形象。而且他对小说情节内容的“奇”与“常”的辩证关系也有着不同于前人的看法,故笑花主人称由“三言”可知“天下之真奇在,未有不出于庸常者也。仁义礼智,谓之常心;忠孝节烈,谓之常行;善恶果报,谓之常理;圣贤豪杰,谓之常人”①。言外之意,冯梦龙主张伦理道德为人人皆存平常之心,圣贤豪杰与常人并无本质区别。这里所谓“庸常”即指市井小民生态,笑花主人是称赞冯梦龙将儒学与百姓日常生活贯通,注重以“庸常”为小说素材。
为使“三言”更好地发挥“喻世”、“醒世”、“警世”作用,置身于儒学世俗化与平民化文化思潮中的冯梦龙便高树“情教”之帜。冯梦龙声称“我欲立情教,教诲诸众生”②,其“情教”思想的哲学文化基础就是阳明心学。王阳明《寄邹谦之二》指出,“喜怒哀惧爱恶欲”之七情“俱是人心合有的”,“七情顺其自然之流行,皆是良知之用”,“盖天下古今之人,其情一而已矣。先王制礼,皆因人情而为之节文,是以行之万世而皆准。……后世心学不讲,人失其情,难乎与之言礼“③。他认为礼的制定应顺乎人情,方才易于为人接受。王阳明《训蒙大意示教读刘伯颂等》亦云:“顺导其志意,潜消其鄙吝,默化其粗顽,日使之渐于礼义而不苦其难,人于中和而不知其故。”④他主张只有将伦理道德规范顺乎人情,使其成为人的自觉的内在追求,才能使人们在不知不觉中受到教化。冯梦龙认同王阳明之说,他在此基础上提出“六经皆以情教”的观点,认为“自来忠孝节烈之事,从道理上做者必勉强,从至情上出者必真切。夫妇其最近者也,无情之夫,必不能为义夫;无情之妇,必不能为节妇。世儒但知理为情之范,孰知情为理之维乎!”⑤显然冯梦龙的“情教”思想是对王阳明“先王制礼,皆因人情而为之节文”观念的承袭与发挥。冯梦龙“情教”理论的核心是“真”,他认为小说要想“必有一番激扬劝诱、悲歌感慨之意”,从而达到“说孝而孝,说忠而忠,说节义而节义,触性性通,导情情出”①的教化效果,必须以情真取胜,这与阳明心学正心诚意的致良知学说一脉相承。王阳明认为“见父自然知孝,见兄自然知弟,见孺子入井自然知侧隐,此便是良知,不假外求”(《传习录》上)②;“致此良知之真诚恻怛以事亲便是孝,致此良知之真诚恻怛以从兄便是弟,致此良知之真诚侧怛以事君便是忠”(《传习录》中)③。这里王阳明反复强调的“自然”与“真诚恻怛”就是说明真情之可贵。当然,冯梦龙尚真的小说观也是对李贽“童心说”的呼应,因为“童心说”本身就是王学左派思想的表现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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