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元春之死的真相
小说前八十回中,自“贾元春才选凤藻宫”开始,贾元春一直是贾府的后台,除了省亲一回的出场外,几乎都是在幕后。所谓贾元春“忽得暴病”而亡是高鹗后四十回续本的“杰作”。高鹗在第八十三回还搞了个贾妃“染恙”作为铺垫,以便到第九十五回写贾妃暴病而亡。应该说高鹗的处理还是有些章法的,但是却违背了曹雪芹第五回的判词。
在第五回所有的判词中,应该说贾元春的判词是较为明确、清晰而完整的。正因为贾元春身在皇宫,是一位非常重要而又难以细细描写的人物,因此,曹雪芹关于贾元春的判词几乎涵盖了她的一生,非常具体,当然也包括了她的死亡方式。
先来看贾元春的判词:
“只见画着一张弓,弓上挂着香橼。也有一首歌词云: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
相关的红楼梦曲【恨无常】:
“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
理解关于贾元春的判词和红楼梦曲,应该注意七个关键字眼:“弓”“香橼”“辨是非”“榴花”“虎兕相逢”“大梦”“无常”以及“天伦”。
1.“弓”:谐音“宫”,此外,弓又是一种武器,寓意宫廷斗争。
2.“香橼”:谐音“元”,弓上挂着香橼,说明贾元春死于宫中,而且是斗争的牺牲品。
3.“辨是非”:在我看来,这其实是道德修养的一种别称,道德的核心作用就是辨别是非美丑善恶。而“二十年来辨是非”,是指贾元春一生的主要精力,大概是从四五岁起就开始接受传统的诗书礼义及伦理教育,一直到以“德”入选,以“德”成为女史,以“德”成为“贤德妃”,一生都是以“德”作为立身之本,而并非如某些专家所说,二十年来都在寻找秦可卿是不是“废太子女儿”的真相。
4.“榴花”:石榴花也。石榴在中国古代文化里有“结子”“多子”“生子”的意思,而此处的榴花在我看来是开花而未结子,但“榴花开处照宫闱”很可能是说后来贾元春在皇宫里已经有了“身孕”。
5.“虎兕相逢”:兕是一种犀牛类的怪兽,“虎兕相逢”暗指政治斗争,实际上指的就是贾府与忠顺亲王府派系之间的不和。
6.“大梦”:一般理解是睡梦的意思,但在中国古文中,梦又有“昏迷”“假死”的意思。著名的春秋战国时期武姜生郑庄公的故事就说道,武姜是在睡梦中产下郑庄公,因此取名叫“寤生”,而《史记》对此的解释就是难产。武姜一度因难产而昏迷死去,因此认为这个儿子克母亲,进而不喜欢郑庄公。再结合上述“榴花开处照宫闱”之语,可以由此推测贾元春很可能是因“难产而死”。
7.“无常”:在贾元春即将迎来小生命,贾府也即将迎来新生机的时候,一场忽如其来的大变故使得一切烟消云散,真的是世事“无常”。
8.“天伦”:是对父母的另一种称呼,贾元春在临死时道出了折磨着自己并导致惶惶不可终日,进而失宠,进而难产,最终导致贾府衰败的真正原因——贾府失德,且陷入政治斗争的旋涡,因而被政敌抓住把柄。贾元春在死前托梦相告父母要尽早退步抽身。
如果上述理解和分析成立的话,那么,贾元春一生的命运以及死亡之谜就几乎可以迎刃而解了。事实上,它是和贾府的衰败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不妨推理一下。
在小说八十回后,贾府的政敌忠顺王府一派收集了大量以贾珍与秦可卿“爬灰”事件为首的一系列为非作歹的“失德”罪证,向皇帝参本,弹劾贾府“欺君罔上”“乱伦失德”。此时,经过“二十年来辨是非”的道德修养而入选皇宫成为女史,进而晋升为“贤德妃”的贾元春正身怀龙裔,这对于贾府来说是天大的喜讯,必将进一步巩固贾府“皇亲国戚”的地位。如果生下来是个儿子,将更加了不得;即便是女儿也值得庆贺。这对于已经不得不依附贾元春强撑的贾府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但是对于一直想扳倒贾府进而扳倒贾妃的敌人来说,却是天大的坏消息,只要贾妃一旦生育龙胎,贾府的地位就要一直延续下去。
正是这个原因,使得作为贾府敌人的忠顺王府终于坐不住了,他们决定放手一搏,在贾妃的孩子还没有出生,贾府的地位还没有完全巩固以前,发起致命一击,冒险弹劾贾府。参这样的奏章,以忠顺亲王的身份是不违背朝廷礼仪的。忠顺亲王是皇室近亲,比与贾府交厚的北静王、南安郡王要更近,他可以通过宗人府参与皇室内部事务,而作为国戚的贾府“失德”也是在参奏的范围之内。
忠顺亲王证据确凿的参奏引起了皇帝的震怒,贾府干出的不伦之事使皇室大大地蒙羞。此时贾妃已经临近生产,贾府这样的失德行为,对于以贤德立身的贾妃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于是因忧郁、恐惧过度,导致难产而死。她的魂魄托梦给父母:“退步抽身早”。
仔细对照红楼梦曲【恨无常】心理情感起伏的描写,与我所作的上述推测可以说是“丝丝入扣”。这也极大地增强了我解读这段秘密的信心。由此来看,配画中的一张弓,暗指激烈的政治斗争和宫廷斗争,充满了血腥与残酷,而贾妃以及贾府正是在这样的斗争中轰然倒下。
孩子没了,贾妃也死了,皇上对于贾府仅存的一点亲情和顾虑也消失在忠顺亲王证据确凿的奏章面前,皇上毅然下令查抄欺君罔上失德乱伦的贾府。
这就是贾妃的命运,也是贾府的命运。
王熙凤为尤二姐和宁国府翻脸
王熙凤和宁国府的关系一向是很好的,平时家族中的事务交际加上暗中的利益往来,王熙凤一直认为自己是这个小团体里举足轻重的人物。虽然秦可卿的死,宁国府的三个人都难逃干系;虽然王熙凤处处拔尖儿,在贾母面前出尽风头,但在利益面前,再顾着大家的脸面,这些都可以放下不提。
直到贾琏偷娶尤二姐,王熙凤才知道贾琏和宁国府竟有如此深的交往,而且背着她做下这样大的事。这件事对于王熙凤来说简直是一个巨大的嘲讽和侮辱。这样的奇耻大辱,王熙凤焉能忍受,于是,她决心对宁国府实施报复。
第一,指使张华告状,闹大事态。
在此之前,她已唆使曾与尤二姐定亲的张华告状,揭发贾琏强霸人妻,于国孝家孝中婚娶,并打点察院,虚张声势,把事情搞大,而且把贾蓉也捎带了进去。正好在凤姐来到宁国府之前,官府刚派人来传贾蓉,使宁国府顿时慌乱一团,气短三分。
张华便说出贾蓉来。察院听了无法,只得去传贾蓉。
……
且说贾蓉等正忙着贾珍之事,忽有人来报信,说有人告你们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快作道理。贾蓉慌了,忙来回贾珍。贾珍说:“我防了这一着,只亏他大胆子。”即刻封了二百银子着人去打点察院,又命家人去对词。正商议之间,人报:“西府二奶奶来了。”
贾珍还没等凤姐发作就躲了出去,王熙凤也不便真和贾珍撒泼,于是见到尤氏,“凤姐照脸一口吐沫啐道:‘你尤家的丫头没人要了,偷着只往贾家送!’”接着又哭又骂又打,嚎天动地,还说被尤二姐之前定亲的张华家告上官府。
第二,揭穿尤氏的伪善。
尤氏名为当家媳妇,其实只是个摆设,隐忍懦弱,明哲保身。虽然尤氏也曾阻止过把尤二姐嫁给贾琏,但她的话在贾珍贾蓉父子那里根本没有分量,且她与尤二姐“本非一母,不便深管,因而也只得由他们闹去了”。尤氏不仅不管此事,也不曾向凤姐通风报信,或许其中还存着私心,希望她妹妹有朝一日真能当上贾琏的正室,替了这个霸道的王熙凤。凤姐是何等聪明之人,此番得了理更撒泼质问尤氏:
“你发昏了?你的嘴里难道有茄子塞着?不然他们给你嚼子衔上了?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去?你若告诉了我,这会子平安不了?”
接着直指尤氏的痛处:
“自古说:‘妻贤夫祸少,表壮不如里壮。’你但凡是个好的,他们怎得闹出这些事来!你又没才干,又没口齿,锯了嘴子的葫芦,就只会一味瞎小心图贤良的名儿。总是他们也不怕你,也不听你。”说着啐了几口。
这说明凤姐一向看不上尤氏的为人,直到这次危害自身,她才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拆穿尤氏的懦弱和伪善。
然而尤氏乃贾氏宗族长房之妻,宁国府的内当家,虽是续弦,一向小心翼翼做小媳妇,何曾受过这样当面的揭露和侮辱,所以尤氏被折磨得当众落泪:
尤氏也哭道:“何曾不是这样。你不信问问跟的人,我何曾不劝的,也得他们听。叫我怎么样呢,怨不得妹妹生气,我只好听着罢了。”
这句话有这几层意思:
1.虽然尤二姐是她妹妹,但是这事跟她关系不大,她劝了,贾珍贾蓉父子不听;
2.王熙凤生气,可以理解,但找错对象了;
3.她无可奈何,只能代替他们父子受辱。
从这些意思里,是可以听出怨气的,尤氏不过是为了宁国府的脸面暂时忍耐而已。她的性格一向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而作为当家媳妇,她的不作为只能纵容了贾珍贾蓉父子。之前为秦可卿的事,尤氏不敢过问,打掉牙齿和血吞,只在秦可卿的葬礼上推病不出,表示了一下小小的抗议。而这次却是为了贾珍贾蓉干下的“好事”受到公开的侮辱,里面还牵扯她的妹妹。她虽真懦弱,却非真善良,这样的侮辱,她是不会忘记的。尤氏和王熙凤的关系从此闹僵,结下了梁子,表面和睦,内里已经翻脸了。
第三,痛骂贾蓉。
除了指使官府传唤贾蓉问话,凤姐大闹宁国府怎能不痛骂贾蓉?
急的贾蓉跪在地下碰头,只求“姑娘婶子息怒。”凤姐儿一面又骂贾蓉:“天雷劈脑子五鬼分尸的没良心的种子!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成日家调三窝四,干出这些没脸面没王法败家破业的营生。你死了的娘阴灵也不容你,祖宗也不容,还敢来劝我!”哭骂着扬手就打。贾蓉忙磕头有声说:“婶子别动气,仔细手,让我自己打。婶子别动气。”说着,自己举手左右开弓自己打了一顿嘴巴子,又自己问着自己说:“以后可再顾三不顾四的混管闲事了?以后还单听叔叔的话不听婶子的话了?”众人又是劝,又要笑,又不敢笑。
……
贾蓉只跪着磕头,说:“这事原不与父母相干,都是儿子一时吃了屎,调唆叔叔作的。我父亲也并不知道。如今我父亲正要商量接太爷出殡,婶子若闹起来,儿子也是个死。只求婶子责罚儿子,儿子谨领。这官司还求婶子料理,儿子竟不能干这大事。婶子是何等样人,岂不知俗语说的‘胳膊只折在袖子里’。儿子糊涂死了,既作了不肖的事,就同那猫儿狗儿一般。婶子既教训,就不和儿子一般见识的,少不得还要婶子费心费力将外头的事压住了才好。原是婶子有这个不肖的儿子,既惹了祸,少不得委屈,还要疼儿子。”说着,又磕头不绝。
贾蓉是她侄儿,撺掇贾琏干下停妻再娶的事儿,王熙凤必定不能放过贾蓉。贾蓉虽然无耻,但综合素质挺高,懂得“借力”。他挑唆贾琏娶尤二姐,其实暗地里是为自己打算,可以趁贾琏不在家的时候去轻薄尤二姐。此外,贾蓉对王熙凤也是阳奉阴违,表面尊敬臣服,内里离心离德,这一番撺掇贾琏偷娶尤二姐,也正可在日后看凤姐的笑话。这表明王熙凤在他们小团体中只有威风,没有恩德,所以他们待凤姐亦没有情义。
第四,态度反转。
王熙凤在宁国府大闹了一场,把尤氏贾蓉都臭骂够了,然而这不是最终目的,正经事还是忘不了的。凤姐要以高姿态收场,于是像变戏法一样地暴雨转晴了。
凤姐见他母子这般,也再难往前施展了,只得又转过了一副形容言谈来,与尤氏反赔礼说:“我是年轻不知事的人,一听见有人告诉了,把我吓昏了,不知方才怎样得罪了嫂子。可是蓉儿说的‘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少不得嫂子要体谅我。还要嫂子转替哥哥说了,先把这官司按下去才好。尤氏贾蓉一齐都说:“婶子放心,横竖一点儿连累不着叔叔。婶子方才说用了五百两银子,少不得我娘儿们打点五百两银子与婶子送过去,好补上的,不然岂有反教婶子又添上亏空之名,越发我们该死了。”
从宁国府得了五百两银子,凤姐又说:
“嫂子的兄弟是我的丈夫,嫂子既怕他绝后,我岂不比嫂子更怕他绝后。嫂子的令妹就是我的妹子一样。我一听见这话,连夜喜欢的连觉也睡不成,赶着传人收拾了屋子,就要接进来同住。……半空里又跑出一个张华来告了一状。我听见了,吓的两夜没合眼儿……所以又急又气,少不得来找嫂子。”
“正因我不大生长,原说买两个人放在屋里的,今既见你妹妹很好,而又是亲上做亲的,我愿意娶来做二房。……我的主意接了进来,已经厢房收拾了出来暂且住着,等满了服再圆房。”
刚为贾琏偷娶的事儿翻脸撒泼,瞬间又转怒为喜,凤姐的伪善也着实让宁国府众人不得不服。但是大家都擅长搞“面子工程”,一番较量之后,只能依着凤姐,都知道尤二姐进了大观园凶多吉少,还要说出感谢的话来。
尤氏贾蓉一齐笑说:“到底是婶子宽洪大量,足智多谋。等事妥了,
尤二姐嫁给贾琏后,又经王熙凤这一闹,宁国府与贾琏的关系更为牢固,尤二姐自杀后,宁国府必然撺掇贾琏除掉凤姐。尤二姐死时,贾琏还不明就里,惯会“借力”的贾蓉此时帮贾琏指明了方向:
贾琏又搂着大哭,只叫“奶奶,你死的不明,都是我坑了你!”贾蓉忙上来劝:“叔叔解着些儿,我这个姨娘自己没福。”说着,又向南指大观园的界墙,贾琏会意,只悄悄跌脚说:“我忽略了,终久对出来,我替你报仇。”
就这样,贾蓉把对王熙凤的仇恨不动声色地传递给贾琏,一个动作就在贾琏的心里埋下对王熙凤仇恨的种子。王熙凤从这个利益团体中的风云人物到众叛亲离就这样水到渠成。自己的妹妹死在王熙凤手上,又受了这些侮辱,尤氏虽然懦弱,但八十回后大厦将倾之时,王熙凤的身体、地位一并倒掉,尤氏必然也会帮忙再踏上一只脚,以雪前耻,此是后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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