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显祖研究丛刊:汤学刍议》:
划分剧本的体裁,不能以剧本的局部文字效果或个人的部分情感体验为依据,而应以剧本整体作为基本出发点。只要我们通检这一部五十五出的大戏,全面分析剧本的结构、人物、语言色彩及演出效果诸方面,就不难发现:如果把这个剧本归为喜剧,则对剧本主人公的境遇、命运和性格发展趋势以及剧中许多戏剧场面的悲剧性效果难以解释;但如果把它归为悲剧,则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至少要削去剧本的一半,否则这个“悲剧”将缺乏应有的严肃性和统一性,因为其剧情除了“笼罩着一股悲剧的气氛”以外,还充满着另一股喜剧的气氛。
从情节结构来看,全剧的离奇巧合本身就富有喜剧性。剧中对梦境、冥府的描写表现出相当浓厚的幽默和诙谐。开头部分的《闺塾》是一出著名的喜剧:违背人情的封建虚伪教育,其结果适得其反,“为诗章,讲动情肠”,这是一种滑稽的矛盾。此外,《劝农》、《肃苑》、《耽试》、《围释》数出都洋溢着明朗的喜剧风趣。而全剧结尾部分,误会吊打的滑稽、对杜宝的嘲弄、团圆时含有悲苦的愉快,则融成一派色彩丰富的喜剧场面。
从人物塑造来看,作者以辛辣的讽刺嘲笑了迂酸愚顽的腐儒陈最良,以愉快的笔调描绘了爽朗机智的丫环春香。剧中的杜宝,是以清正干练的面貌出现的封建社会理想人物,但正是他的那种“拘束身心”的家训与老夫人的“女儿经”导致独生女儿青春的毁灭,造成了他们自己的家庭悲剧。人物行为的结果,恰好走向其主观出发点的反面,这种矛盾的本身就是一种深刻的讽刺。至于柳梦梅为猎取功名而表现的庸庸碌碌与他为追求爱情而表现的烂漫无邪,这种性格上的对比,使这个人物身上呈现出明爽的诙谐感。而随时抒发自己的哀怨的剧本主人公杜丽娘,似乎完全是一个悲剧人物,其实不然。在她为追求爱情而奋争之初,由于精神长期受压抑,加以少女情窦初开时的羞涩,致使感情的迸发与行动的含蓄形成了一种欲盖弥彰的不正常状态,呈现出轻微变形的幽默感,自《闺塾》隐含的情趣至《圆驾》酸楚的愉快,这个人物形象总的悲剧发展线上时有喜剧性的跃动,在这些地方,表现了作者惊人的创作技巧。可以说,《牡丹亭》剧中有完全的喜剧人物,却没有一个单纯的悲剧人物。
另外,作者随时插入对现实的调侃和滑稽的科诨,使全剧的许多戏剧场面又得以贯穿起来,一直推向一个喜剧性的结尾。
因此,我们不能把《牡丹亭》看作是一个悲剧,至少不能算是纯粹的悲剧。有人据此把它归于喜剧类,不是没有理由的。但是,如果简单的称之为“喜剧”,恐怕同样是片面的。因为,《牡丹亭》毕竟又“笼罩着一股悲剧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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