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与楚骚诗学评述密切相关的,是紧接屈原时代之后的两汉对楚骚诗学的评介。虽然从形式上说,两汉的评介(包括争议)是针对楚辞而言,发表对屈原其人及其楚辞作品的看法,但因为这些评介与看法本身,或与儒家诗学密切相关,或以儒家诗学为评陟标准,实际上所反映的也是对楚骚诗学的态度及其评介,故我们这里必须予以述及。
两汉时代对楚骚诗学最早表态的,是淮南王刘安,《汉书》载其曾撰《离骚传》,惜已失,仅存一段文字,被司马迁《史记》引用而流传至今,其中对《离骚》的评语,体现了对楚骚诗学的高度评介:“《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这段话很显然说明,在刘安看来,《离骚》既有《国风》言情不过分之优,又有《小雅》讽刺得体之长,兼备了《诗经》的两大特色,这无疑是指出了楚骚诗学“情”“志”互显的长处,肯定了楚骚诗学的特点,值得引起重视。不过,刘安完全站在传统儒家诗学立场,以《诗经》之所长作为评判标准,不免显得有些局限,但在当时条件下,也只能以儒家诗学作为评判的界河,我们今人不当苛求。
比起刘安,司马迁对楚骚诗学的评介更高更切中肯綮,他不仅在《屈原列传》中直接引用了刘安的评语——这本身即说明了司马迁对屈原与楚辞的高度肯定,更重要的是,他点明了屈原创作《离骚》等作品乃因“愁幽思”而下笔——“盖白怨生也”,这也即屈原在《惜诵》中所谓的“发愤抒情”,它是楚骚诗学的核心内容。司马迁本人亦因遭逢不幸而“发愤著书”,从而诞生了名垂千古的伟大著作《史记》,其动因与屈原之《离骚》可谓完全一脉相承。司马迁的这一“发愤著书”说后又沿袭发展成了后世的“不平则鸣”说,在中国诗学史和中国文学史上成了很重要的文学(诗歌)产生动因说,它既符合文学(诗歌)的本质,又点明了作者创作的原因,影响很大。
不过,西汉时代对屈原与楚骚诗学也有持亦褒亦贬态度的——扬雄是个代表。《法言·吾子》中,扬雄将赋家分为两类:诗人之赋与辞人之赋,他认为前者“丽以则”,后者“丽以淫”,而屈原属于诗人之列,可见扬雄对屈原的推崇,同时,这实际上也反映了屈原作品在文体形式过渡过程中的承启意义——它具有“丽以则”的特征。同文中,扬雄又称道屈原“或问屈原智否?日如玉如莹,爰变丹青,如其智,如其智”。说明他是褒扬屈原的,但《汉书·扬雄传》记载,扬雄一方面认为屈原文过司马相如,“因不容,作《离骚》,自投江而死,悲其文,读之未尚不流涕也”。另一方面又觉得“遇不遇命也,何必湛身哉!”对屈原颇有微词,遂反《离骚》意而作《反离骚》(及《广骚》《畔牢愁》等),同时对楚骚的浪漫特色非议,以为“过以浮”,“过浮者蹈云天”。当然,对《反离骚》等作品,我们应作具体分析,扬雄的模拟作品所模拟之对象,在当时均为儒家经典之作——由《易》而作《太玄》,由《论语》而作《法言》,等等,因而《反离骚》的问世,一定程度上也应该说反映了他对《离骚》的推崇——将其置于儒家经典之列,只是他不愿接受屈原的行事方式和处世态度,故而有意要“反”之,这表明了扬雄对楚骚诗学——“发愤抒情”说的不同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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