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今天称作“中东”的地方,在基督纪年刚刚开始的时候,有两个强大的帝国势力互争雄长。这种分庭抗礼的局面,在中东几千年来有文字记录的历史中,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出现。中东地区的西半部,包括了从博斯普鲁斯海峡(Bosphorus)到尼罗河(Nile)三角洲的东地中海沿岸各国,这时都成了罗马帝国的一部分。此地的古老文明走入黄昏,而古代城市也在罗马派遣的总督,或是当地的傀儡王公治理之下。至于中东的东半部,则属于另一个庞大的帝国,希腊人和后来的罗马人称这个帝国为“波斯”(Persia),而当地人则称它为“伊朗”(Iran)。
当时中东的政治形势,无论是在表面上或者是在实质上,都和现在的局势相去甚远。不仅是国家的名称不同,这些国名所指涉的疆域也不相同。那时住在这些国家的民族,他们所使用的语言和所信仰的宗教,大多有异于今日。至于文化现象,与其说古代的传统在此从未间断,倒不如说是人们自觉地把经过重新省察的古代遗产,推到了更高的层次。当然,这里是有少数浮面甚于实际的例外。
在波斯人和罗马人互相对抗的时代,西南亚以及东北非的形势,也和更远古的中东各个帝国与文明差异甚大。早在马其顿的方阵、罗马的军团,或是波斯的甲胄骑兵(cataphract)在此建立主控权以前,这些中东的帝国与文明,几乎全被强大的邻邦所占领、同化了。那些能存活到基督纪年之初,并且保留了部分原有风貌和语言的古代文化,最古老的莫过于埃及的文化了。埃及在地理上和历史上,都有明确的界定。它包括了尼罗河下游以及三角洲,东西境为沙漠所限,北面临海。在征服者来到之前,埃及文明已经有几千年的历史了,而且,在波斯人、希腊人和罗马人的陆续占领之下,埃及文明依旧大致维持了鲜明的本色。
古代埃及的语言和书写系统,在一千年之间经历了数番转变,不过仍有着明显的连续性。埃及的古象形文字,以及后来发展出来的所谓“通俗体”(Demotic),两者都沿用到公元以后,最后才被“科普特体”(Coptic)代替。“通俗体”是一种比较潦草的书体,而“科普特体”是古埃及文最终的形式,它借用希腊字母转写埃及语文,不够的字母,再从“通俗体”变化而来。“科普特书体”首见于公元前第二世纪,至公元后的第一世纪完全定型。科普特语文在埃及人改宗基督教之后,于罗马以及稍后的拜占庭统治埃及的时期,成为基督教埃及全国性的文化用语。当信奉伊斯兰教的阿拉伯人征服埃及,埃及随之伊斯兰化及阿拉伯化,此时就算是信奉基督教的埃及人,也采用了阿拉伯语文。这些埃及的基督教徒,仍然被称作科普特人,可是科普特语文已日渐凋零,时至今日,就只存在于科普特教会的仪式当中。埃及,已经有新的自我认同的身份了。
埃及这个国家有过许多的名称。希腊人、罗马人和现今世界所用的名称是“埃及”(Egypt),虽然埃及人并不如此自称。“埃及”这个词语是个希腊文变体,根源于古埃及语,其中第二个音节,可能取自与“科普特”一词同源的语根。此地的阿拉伯名称是“密昔儿”(Mi?r),此名由阿拉伯征服者传入,直到今天还在使用。“密昔儿”这个词语,可以联系到希伯来《圣经》以及其他的上古文献中对埃及这个地方的闪语系(Semitic)称呼。
中东另一个早期的大河文明,也就是底格里斯河(Tigris)以及幼发拉底河(Euphrates)的大河文明,可能要比埃及的文明悠久得多。然而,两河文明却不见埃及国家与社会那种一致性和延续性。两河流域的南部、中部和北部,有着许多使用不同语言的各种民族开山立寨,因而各地也有不同的称呼,譬如苏美尔(Sumer)和阿卡德(Akkad),亚述(Assyria)和巴比伦(Babylonia)。在希伯来《圣经》中,这个地方叫作“两河的亚兰(地带)”(AramNaharayim)。希腊罗马世界称这里为“美索不达米亚”(Mesopotamia),意义雷同。公元后的数百年间,此地的中部和南部为波斯人牢牢掌握,波斯人并把帝都定在泰西封(Ctesiphon),位置离巴格达现址不远。“巴格达”(Baghdad)这个名称是个波斯语词,意思是“上帝交托”。原本是当地一个小村庄的名字,几百年后阿拉伯人在这里建立了帝国的新都。“伊拉克”(Irāq)这个名称在中古阿拉伯语中,指的是一个省区,其地域包括今天
称作伊拉克国的南半部,也就是从塔克里特(Takrit)往南直到海滨。这个地方有时候也被称作“阿拉伯的伊拉克”(?Irāq?Arabī),有别于“非阿拉伯的伊拉克”(?Irāq?Ajamī),那是它与伊朗西南接境的地区。
美索不达米亚的北部,是个乱纷纷的地方,有时候归罗马统治,有时候受波斯统治,有时候由本土的王朝统治,也有的时候,这里被当作是叙利亚的一部分。“叙利亚”(Syria)这个语词,通常笼统地指称托鲁斯山脉(TaurusMountains)以南、西奈(Sinai)沙漠以北、阿拉伯沙漠以西、地中海以东之间的地区。语源不详,希罗多德(Herodotus)解释为“亚述利亚”(Assyria)的缩写,现代学者则追本溯源于几个当地的地名。“叙利亚”语词首度出现,是在希腊语中,无论是形式或是用法,前希腊时代以前的文献内皆无可资相证的前例。这个希腊名词,在罗马以及拜占庭的官方用语中,已成为习惯用语。到了七世纪阿拉伯人征服以后,这个语词从此消失。这个语词在欧洲偶尔会用到,特别是在古典研究复兴之后,还有,自“文艺复兴”以来,和希腊罗马术语一并使用。这个原先叫作“叙利亚”的地方,在阿拉伯世界,或者说得广泛一点,在伊斯兰教世界里面,称作“苫国”(Shām)。“苫”这个语词,也用来称呼苫国的首善之区大马士革。在阿拉伯文中,希腊式的“叙利亚”写作“素里亚”(Sūriya),在极偶尔而稀有的情况下,出现于地理著作当中,不过除此之外就没有看到了。直到十九世纪的下半叶,欧洲流风所及,此词才又再度出现。“叙利亚”在奥斯曼帝国的行政区划下,于一八六五年正式用作为省区的名称,亦即大马士革省(vilayet of Damascus)。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法国托管地成立,“叙利亚”则首次成为国家的官式名称。至于此国流传至今的旧式以及本土名称,用得最普遍的是“亚兰”(Aram),因居住在叙利亚和美索不达米亚两地的亚兰人而得名。由于美索不达米亚被称为“两河的亚兰”,因此,南叙利亚被称为“大马士革的亚兰”(Aram of Damascus),北叙利亚称作“琐巴的亚兰”(Aram of Zoba),也就是今阿勒坡地方(例见《圣经·撒母耳记下》)第八章第六节及第十章第八节)。不过,组成肥沃月湾(Fertile Crescent)西弦的各个国家,最平常的,就是以统治此地的王国或是住在当地的民族命名。其中,我们最熟悉的,或说,至少是文字记载最明确的,乃是南部地区。这里在希伯来《圣经》中和其他一些古代文献里面,称作“迦南”(Canaan)。在以色列人征服并定居下来之后,迦南这块以色列人居住的地方,渐渐被描述为“以色列人的地”(见《圣经·约书亚记》第十一章第二十二节),或者简称为“以色列全地”(见《圣经·撒母耳记上》第十三章第十九节)。在公元前的第十世纪,大卫和所罗门的王国分立以后,南边以耶路撒冷(Jerusalem)为王都,称作犹大(Judah),而北边称作以色列(Israel),后来又称作撒马利亚(Samaria)。南方与北方的滨海地区,则得名自居住在那里的民族,北方称作腓尼基(Phoenicia),南方称作腓利斯(Philistia)。腓利斯人在巴比伦征服的时代就此消失,不复闻见。腓尼基人一直存在到罗马时代以及基督教时代早期,居住在今天以色列北部及黎巴嫩(Lebanon)南部的海滨平地。公元前第六世纪波斯人的征服行动之后,回归的流亡百姓居住的地区称作“犹太”(Yehud,参见亚兰文本的《圣经·但以理书》第二章第二十五节及第五章第十三节,和《圣经·以斯拉记》的第五章第一节与第八节)。罗马人,分别称呼这个地区的南部、中部、北部为犹太(Judaea)、撒马利亚以及加利利(Galilee)。这些罗马用法,也反映在新约《圣经》当中。除了这些地区之外,尚有南方的沙漠,罗马人称为以东米
亚(Idumea),此语来自《圣经》的“以东”(Edom),今天则称作内盖夫沙漠(Negev);还有佩里亚(Peraea)地方,位于约旦河东岸。
在美索不达米亚与叙利亚两地的主要语言皆属闪语系,其下细分做几个不同的支系。其中最古老的,是阿卡德语系,亚述语和巴比伦语同属此系。阿卡德语普遍使用于美索不达米亚地区。另一个是迦南语系,包括了《圣经》里的希伯来语、腓尼基语——腓尼基语在北非有一个分支,即迦太基语(Carthaginian)——以及于南北叙利亚发现的铭文中读到的一些有密切关系的语言。在基督纪年之初,这些语言大多荡然无存,代之而起的,是属于另一个闪语支系的语言,这一组关系性强的语言,叫作亚兰语。在迦南语系当中,地中海东岸(Levant)的海港以及腓尼基人在北非的殖民地,仍旧使用着腓尼基语,而希伯来语虽然已经不再是犹太人的口头共通语言,它仍然是宗教、文经·撒母耳记下》)第八章第六节及第十章第八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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