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不是分开,而是忘不掉。
十年了,我们谁都没能忘记她。
每一天,我们都在孤单夜行
《四叠半神话大系》《春宵苦短,少女前进吧!》作者
鬼才森见登美彦回来了!
《达•芬奇》杂志2017年度白金之书
同时入围直木奖、书店大奖、山田风太郎奖 等多项文学大奖
☆附赠作者手写精美书签
☆特别收录作者手写刊行纪念辞
▂一场关于理解、恐惧与孤独的奇幻夜话。
▂一切恐怖,都源自孤独
十年了,我们谁都没能忘记她。
十年前,京都,鞍马火祭,长谷川从我们五人眼前消失了。她就像被虚空吞没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丝一毫的线索都没有留下。
十年后,对长谷川的思念使我们五人在鞍马重聚。火祭之夜,我们说起这十年的经历时意外发现,在这十年间,我们每个人都曾在各自的旅途中见过一幅名为《夜行》的铜版画。这五幅铜版画使我们分别经历了诡谲的事件,也映射出了她在我们心中留下的孤独。
究竟《夜行》系列铜版画中有着怎样的秘密,它与长谷川的消失又有着怎样的联系?这“夜行”,究竟是指“夜行列车”,还是“百鬼夜行”?
夜无尽地延伸,我们每个人都在夜行中,寻找着微弱的曙光。
事件的开端,要追溯到我去尾道的两周前。
下班回到家时,我发现屋里灯灭着,从玄关通往客厅的走廊俨然一条漆黑的隧道。我心里一阵躁乱。妻子才离职不久,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家里,晚上她如果出门会预先告知,现在客厅里也没有便条一类的东西。
我试着给她打了电话,却也一直不接。
“不会是出什么意外了吧。”
就在我忧心忡忡地等待接听时,电话另一端终于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喂”。妻子的声音虽然让我松了口气,但她接下来的一句“我现在在尾道”又让我瞬间绷紧了神经。“下午离开的东京,现在正在尾道的旅店休息。”妻子惜字如金地向我解释道。
“我准备在这边待待上一阵。”
听到这句话,我蓦然失语。
“为什么是尾道?”
面对我的问题,电话另一端的妻子始终沉默不语。将电话贴近耳朵,能听到另一端传来“滴答滴答”的声音,仿佛某个洗手间正在滴水。
我突然怒火中烧。
“我也是要承担做丈夫的责任的。知不知道这样说都不说一声就突然离家出走会给我带来多大麻烦?要是岳父岳母问起来了,叫我该怎么说?”
我说完这些,妻子叹了一口气。
“你的责任,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说罢她挂了电话。
我陷入了短暂的茫然,同时也产生了一种“果然不出所料”的感觉。实际上打从四月中旬,我就觉得妻子的态度有些异样。
具体的我也说不好,但她时常会毫无缘由地摆出一副冰冷的表情,看上去心不在焉,跟她搭话也只会得到敷衍的回应。只有我默默等上一段时间,她才会像突然回了神似的变回平常的样子。要是问她“是不是我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她会露出惊讶的表情,似乎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至于她是真的没意识到自己的异样,还是在试图向我隐瞒,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妻子那种冰冷的表情让我十分不适。我甚至觉得那个瞬间坐在那里的不是妻子,而是另一个人。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她也只会回答“没事”。但我始终认为她那冰冷的表情之下一定有某种原因。
“要是对我有什么不满的话,可以直接告诉我吗?”
面对这样的询问,妻子依然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你所谓的异样感,也可能是你自己的问题吧?”
“不可能。”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呢?”
妻子归咎于我,我又归咎于她。随着争执不断持续,妻子干脆把自己封闭了起来。明明知道有问题,却说不出问题究竟在哪,我愈发焦躁。
这就是到妻子离家出走为止的事态发展。
起初我也很生气,也想过“随她去吧”。但随着妻子离家的时间越来越久,我也冷静了下来,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冷静地反思,使我渐渐觉得妻子的话也有一定道理。我为什么要那么过激地去逼问妻子呢?我是不是在其他时候也常把自己的气急败坏发泄到妻子身上呢?
之后的两周,我一直和妻子保持着电话联系。
妻子言语间的温柔似乎恢复了几分。
“来尾道后我每晚都睡得很好。”妻子说,“我来这里,对我们两个来说都是件好事吧。”
“嗯。”
“你也好好休息一下吧,这段时间你一直有点奇怪。其实,我觉得你也应该出来走走。”
“你打算在那里待多久?”
“不知道……我不是很想这么快就决定。”
据妻子说,她正借住在一间建于高地上的古宅中,帮某位女性朋友打理杂货店。从妻子位于二楼的寝室看出去,能将尾道的街市与濑户内海的岛屿一并收入眼底。
“你是在哪儿认识那个人的?”
面对我的问题,妻子含糊其词。这点难免令我不安。因为我从没听说过她在尾道有什么朋友。
“担心的话,来看看怎么样?”
“可以吗……”
“反正你还没来过尾道吧?”
“也是。”
那时,我下意识地说了谎。
〇
尾道是广岛县的一个城市,毗邻濑户内海。
出站穿过站前广场,就是一片光斑耀眼的海面。对岸的向岛上耸立着造船厂的起重机,船只在海上交错穿行。我生长在一个远离大海的小镇,所以在看到海时真的有一种来到远方的感觉。
看了一会儿海,我跨过山阳本线的铁轨前往山上的街市。
妻子借住的杂货店应该是叫“海风商会”,但搜索这个名字只能查到一个简陋的主页,上面的内容也在很久之前就停止了更新,令人很难相信它至今仍在营业。不过我还是打印了一张它的地图带过来。
纵横交错的坡道中早已弥漫起夏天的味道。
尾道是个很神奇的城市。从岸边仰视时会以为它只是个很小的镇子,但每翻过一个坡都会有下一个坡等着,各种岔路更是纷繁复杂,走得越深,就越有一种渐渐迷失在其中的感觉。民宅间的后巷、长草的石阶、古旧的雨水管,在这些景致的衬托下,一旁张贴的众议院选举海报显得异常鲜艳。
“尾道原本是这样的吗?”我想。
我对妻子说了谎,其实我来过一次尾道。
那是读研时的一个暑假,我回到九州老家探亲,返校途中在尾道下车闲逛了半日。当时盂兰盆节刚过,尾道酷暑难耐,阳光炙烤着绵延的坡道,就连海风都是热的,拂动着千光寺内的林木。一切仿佛白昼中的梦境。那个八月的午后没在我的记忆中留下任何真实感,此次再访尾道,我也神奇地没有感到一丝亲切。
不知道是地图不准还是自己路痴,我好像走错了路,兜了很大一圈。
走了二十多分钟后,我总算找到地图上标注的坡道。从墓地一侧转入通往高地的急坡,路右侧是连绵的杂木林,左侧的一排民宅就像一级级阶梯。走在这条看不见尽头的坡道上,我心生厌烦。
这时,我撞见了一个奇异的男子。
他从坡上以迅猛的势头向下飞奔,见快要同我撞个满怀,吓得以几近仰倒的姿势停了下来。一脸阳光的他整齐地穿着酒店员工一样的制服,有一双大眼睛,脸像刚洗过似的泛着水光。我致意后从他身边走过,他依旧朝向前方,侧对着我小声说了句“对不起”。我猛然间嗅到了一股令人嫌恶的气息。
擦身而过后我回过头,看到男子再次向坡下冲去,就像是在追赶着什么,或是逃离着什么。不知为何,我开始在意起他那稍显悲凉的背影,于是在坡道上站定,目送他远去,之后才再次向坡上走去。
总算抵达杂货店后,我却发现那里已是一派荒废。
这座独栋小楼屋顶铺着青瓦,毛玻璃推拉门的一旁摆着刻有“海风商会”的木招牌,但毫无人居住的痕迹。碎落的瓦片散布在地上,玄关前摆的一排盆栽像沙漠一样干涸。“嘎吱嘎吱”地推开拉门,一股黄沙的味道从屋内飘出。借助幽暗的光线虽能看到走廊和楼梯,但与其说这里是人类的住居,不如说是一座山洞。从某个似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水滴滴入水池的声音。妻子真的就住在这种地方吗?
“不好意思。”我战战兢兢地试探道。
这句话就像一颗沉入了深井中的小石子。
“有人在吗?”
说完我侧耳细听,突然从楼梯上的阴影中降下一声冰冷的“在”。踩着“咚咚”的脚步声,一双细白赤裸的脚走下陈旧的木质楼梯,那张熟悉的白皙面孔也随之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站在那里的妻子穿着我从未见过的白色夏装。
“嗨,好久不见。找到你真是费了不少力气。”我突然害羞起来,小声如是说道。
然而对方却一脸疑惑。
“怎么了?”我问。
“您……是哪位?”
说着,她歪了下头以示不解。
我们在玄关前短暂地交谈了一会儿,她似乎的确不是我妻子。
但即便说是偶然,她俩也实在太像了,我甚至怀疑她们是不是有某种血缘关系。
但这位女子则表示“完全不知道”我妻子的事。不仅如此,这间杂货店也早就停业了。
“半年多以前就关门了。”她说道。
这句话使我陷入了彻底的混乱。
“我,真的那么像你妻子吗?”
她露出微笑,似乎一点都不怀疑我说的话。
据她说,这家名叫海风商会的杂货店是她开来售卖自己手工制品的。她丈夫在车站前的商务酒店上班,因为想利用丈夫上班的时间做些什么来补贴家用,她便开了这家店,只是不怎么会有客人上门。听到这里,我想起了刚才在坡道上遇见的男子。
不过,这一切和我从妻子那里听到的完全不同。但眼前的这位女子又说:“可这里也没有其他同名的店了。”我试着给妻子打电话,她好像没有开机。
“您夫人来过我们店吗?”
“我也说不好。”
“真是奇怪。”
“打扰了,不好意思。”
我正准备起身离开,她“啊”的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
“难得来一次,要不要看看我这里的商品?记得还剩了一些。”
说着,她轻柔地拉住了我的手臂。
“来,进来吧。里面有点儿乱,请别介意。”
这爽朗的语气也像极了我妻子。我拗不过她,转眼间就被带进了屋内。
穿着拖鞋走过昏暗的走廊就到了饭厅。这个十叠大小的房间中放着柜橱和电视,朝向庭院一侧的檐廊敞开着门户,在整栋房屋都如沉入水下般阴暗的同时,只有这里像浅滩一样透着光亮。因为房屋建在高上,视线越过盛开的杜鹃花丛,就能将尾道的市镇与大海一览无余。
“不好意思,都没有收拾。”
她虽这么小声说着,却似乎并不在意。
“您出了好多汗啊!我这就拿喝的过来。”
我坐在榻榻米上,喝起她拿来的温吞的麦茶。
“第一次来尾道吗?”
“嗯,是的。”
不知为何,我又一次说了谎。
她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纸箱,把里面的东西摆了几个在我面前。编成花朵形状的杯垫、手提袋等,就像假日的跳蚤市场上卖的东西一样,全是些质朴的物件,上面带着褪了色的小价签。
“真可爱。”我说。
“给您夫人买一个怎么样?”她窥探着我的表情说道。
她真的太像我妻子了。不论是倒麦茶时紧缩的眉头,还是窥探我表情时向上偷瞥的眼神,都和妻子别无二致。简直有种和妻子一起来到尾道,潜入古宅扮家家酒取乐的感觉。我想,自己总至于两周不见就忘记妻子的模样吧。莫非她真的就是我妻子?妻子不会是假装成别人在试探我吧。这些想法一度占据了我的大脑。
但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听她的推荐买了一枚小巧的胸针。
“呀,零钱不够找了。”
“没事啦。”我摆了摆手。
“不好意思啦。”她用撒娇般的口吻说道。
之后我们聊了一会儿家常。
“这栋房子很有年代感呢。”
听我这么说,她环视了一下房间。
“多亏这样,租金也很便宜。”
她说,这栋房子原本是一对老夫妇在住。
老爷子死后,房东奶奶搬回了向岛和女儿女婿一起住,这栋房子便租了出来。老奶奶现今仍精神矍铄,常从向岛坐船回来看这栋房子。喝茶聊起天,她说的总是房东孙女的事。当初老奶奶住在这里时,她那在向岛读高中的孙女常来这里玩,这一定给她留下了很难忘记的回忆吧。
“每次说的都是一样的事,简直就像时间停止了。”
“人上了年纪都会变成那样呢。”
“就连我自己的时间都快要停住了。”
突然,她将耳朵侧向檐廊做出倾听的动作。
“啊,听到了。”
“听到什么了?”
“列车开过的声音。”
确实如她所说,远方正传来微弱的列车行驶的声音。
“到了晚上关掉二楼的灯,打开窗户,能看到一列微弱的光芒沿着海边驶去,非常漂亮。不过有时驶过的是漆黑的货运列车……那就有些恐怖了。”
“从这里看出去,能看到很美的夜景吧。”
听到这句话,她像是要吐露什么秘密一样压低了声音。
“其实,我几乎一直都闷在二楼。”
“为什么?”
“私自出门,会惹我丈夫生气的。就算只从二楼下到一楼,他都会摆出一副臭脸。杂货店也是因此才关掉的……每次觉得丈夫该要下班回家了,我就躲到二楼,屏住呼吸。”
起初我以为她是在开玩笑,但她的表情相当严肃。这些话的确有些诡异。我难以平复听后的心情,但仍沉默着。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奇妙的声响。是咕咚咕咚的水声,就像某个人在漱口。
“你听没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奇怪的声音?”
她猛地跪立起来,盯着庭院里的杜鹃,脸上是面具一样的表情。看到她的表情,我心生厌恶。那副冰冷的表情,和今年四月以来妻子所展现出的、令我莫名烦躁的表情如出一辙。
“失陪一下。”
她嘟囔着站了起来,径直走出房间。不一会儿,通往二楼的楼梯上传来被人踩踏的吱呀声,落脚之沉重仿佛正有一只怪物走过。我正侧耳听着,声音忽然中断了,自那以后再没传来任何声响。
我看着庭院里的杜鹃打发时间。
然而,等了很久她都没有回来。
十五分钟过去,我等倦了,便拿起盛着水杯的托盘走到厨房。四人餐桌上铺着邋遢的桌布,上面一大块棕色的污渍完全没有清理过的痕迹。从天花板上垂下的吊灯灯罩上也满是灰尘。尽管外面脏成这样,墙边的餐柜里却塞满了餐具。餐柜旁摆着一部很有年代感的黑色座机电话。准备洗杯子时我才发现,水槽早已覆满了尘土和红色的锈迹,摸上去干燥又粗糙。拧开水龙头,却一滴水都没有出来。我骤然一惊。
“不可能有人住在这种地方。”
我蹑手蹑脚地穿过走廊来到玄关。
通向二楼的楼梯向右弯折,墙壁的纹理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我朝二楼打了招呼,可没人应答,仿佛我面对的是一个无底深渊。她在二层做什么呢?或者说,她真的存在吗?如此的安静,难道不是意味着这栋房子里最开始就只有我一个人吗?
这时,我清楚地从这栋房子中嗅到了某种腐臭的味道。
第一夜 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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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夜 奥飞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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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夜 津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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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夜 天龙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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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夜 鞍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