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原本应该是曾嘉俊很美好的年纪,可一场危机却突如其来。
他发现自己病了,病得很重;而紧接着,挚爱的外婆也离他而去。
他仿佛陷入了南方的夏日,周遭是漫无止境的阴暗和潮湿……唯有一个女生似乎是他生命中的阳光,但“爱”那个字似乎永远说不出口。
而终于,遗弃他多年的父母出现,带着他去到那看似秋高气爽的北方……命运的推波助澜,让他对那个女孩,对那个依恋熟悉的城市,说出了再见。
十年后,他在病床上因疼痛而辗转难眠时,却遇见了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两个忘年交开始了数月的交流,而他似乎也在这交流中,打开了记忆的闸门,知道了外婆与外公之间的故事。而抛弃他的父母似乎也有着自己的不得已……当疼痛已经成为习惯,zui有意义的事情,就是什么时候可以彻底地离开它……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秒针走动的声音。
也是我对你思念的声音。
二十四岁时,我重新遇见了十年前的自己,也认识了五十年前的你……
感谢老王
感谢外婆
一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秒针走动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秒针走动的声音会这么大。声音直接钻进我的脑袋里,是钻,像是针一样的那种,在你不经意的时候钻进了脑海,然后就裂开了一样的疼。
梦就醒了。
但是也记不住梦里梦到了什么,我说了什么,见到了谁。就是感觉很潮湿,就是空气里弥漫着水汽的那种潮湿,裹挟着自己。
或者我根本没有做梦,就是感觉自己在水底。
然后就醒了。被秒针吵醒了。
我明明记得,墙上的钟,离我很远。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那声音越来越大,伴随着的,是我的心跳声越来越大,每一根神经也变得越来越脆弱。
我想过翻个身,哪怕把一半的耳朵埋进枕头里,也比这样好受一点,可是身不由己。
好几次手术过后,大脑丧失了指挥身体的能力。
那就不睡了,索性就不睡了。睡着了,也给不了我什么精神上的补充,只是清闲了一点而已。
太阳还没升起来,窗户是朝东的。只要太阳出来了,我可以第一时间看得到它,所以我一直都没关窗帘。当然,日出我也看得腻烦了,我在这个位置躺了好几个月,再美丽的时刻,也是烦琐的。所以我不睡了,但是我闭着眼。
太阳升起的那一刻,其实是突然的。在这之前,只能看得到一点点的天际线,然后它就突然跳出来了,整个世界就突然的亮了。但是它的光还传递不到这里,你只能看得到太阳,感受不到太阳的生命。
阳光在我的睫毛上,会呈现出很细微的彩虹。我的注意力一直都不是太阳,而是这些彩色。离我那么近,近乎是长在我的身上,跳跃着,然后蒸发掉。所以当太阳光照在我脸上的时候,我会眯着眼,看着眼睫毛上的光,有点活着的意味。
“没睡吗?”
旁边的老太太问我。
自从搬进这个病房没多久,她就住在我旁边的那张床上。我用余光看着她,她的床铺干干净净的,甚至连个褶子都没有。她坐在床边,轻微的褶皱从她的身子下面往外延展,她轻轻地抚平,然后看着我。
“没睡吗?”
她又问了我一句,然后又抻了抻自己的病号服。
洗得有点泛白了。
我没回答她,很疲惫,很想睡,但是睡不着。已经有一阵子了,小腹开始隐约地疼,然后就是时不时钻心地疼。等到忍受不住的时候,它就消失了,像是在逗我一样。所以我睡不着。
我也问她:“没睡吗?”
“睡了,人老了,醒得早。”
“我也睡了。人老了,睡不着。”
老太太笑了一下,笑我学她的口吻,她指了指离我们俩很远的那个钟表。
“是不是太吵了?”
我笑了一下,伤口疼,所以我的笑是有些勉强的。
维持我生命的两个肾脏,成了压倒我健康的最后两根稻草,现在的它们,要隔三岔五地靠着机器活着。
每一次从机器上走下来,我就像是科幻电影里被重新更新升级了一番的超级战士一样,充满着生机和能量。当然,这是我的幻想,每一次走下那个机器,我都觉得自己真的成了一台机器。
老太太扶着床沿,站起身,颤颤巍巍地走到窗户边,把挡住太阳的那半扇窗帘打开。她力气不大,甩了好几次才甩了过来。
“一会儿就暖和了。”
她背对着我,努力踮着脚去看窗户外面的世界。
我看不到下面的样子,我躺着的视角,只能看到远处的楼顶,还有慢慢比它们高起来的大楼。
“树叶子都黄了。”老太太说。
然后开门声响了。
田护士拿着点滴瓶进来了。她很冷。就是那种一开门就能感受到从她里外散发出的那种冷酷。
她一声不响地换了点滴,然后把我的床头调高了一些。
我可以看到那些楼下面一点的样子。
是上班上学的时候,陆陆续续的,那些住户打开了自家的灯。
你仿佛还能听到它们做饭,或者催促起床的声响。
但是我看不到树叶子都黄了是什么样。
我听说,北方的秋天,有些树叶子会变黄,有些树叶子会变红,有些树叶子还是绿的,交织在一起,会特别有秋天的味道。
所以我很想看看。这是我经历的第一个北方的秋。
田护士把我的腿掰成弯曲的形状,扒开我的腿,塞进来一个冰冷的尿壶。
尿壶口也很冰。冰着我那里。
北方的十月,已经很冷了,但是屋子里并没有来暖气。昨晚那个女人走的时候跟护士说好了开一晚上的空调,但是后半夜她们依然会进来关掉。
即便电费是我们自己承担,她们依然会这么做。
我打了一个冷战。尿意也没了。
田护士就是在那里等着,看我一直没有动静,扭过头来问我:“没有?”
我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其实我有,但是我需要点时间。田护士感觉像是超前走进了更年期,她的脸上很少化妆,但是也很耐看,只是脸上的表情,比这外面的秋天还要冷。
她把我被子盖好,就出去了。
老太太在窗户边笑我。我没理睬她。
早饭我没吃。
中午勉强吃了两口,然后就吐出来了。混合着胃里常年积着的酸水,一下子就喷了出来。我的鼻腔里被这酸水灌着,几乎不能呼吸了的样子。
那个女人着急地给我擦脸,轻轻舒缓着我的胸口。
旁边床上的老太太也在吃饭,她自己吃。吃得非常的慢,并没有察觉我被呛到了。
因为我感觉到她的吃力。她的手都是抖动着的。
我看到窗外,天色黑了。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屋子里没有光的时候。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秒针还在走动,钻着我的脑袋。
仿佛。
在算着我活着的时间。
“你在想什么呢?”
临床的那个老太太问我。
“我想,你还没睡吧?”
她问我。
下午的时候,我跟护士说,能不能帮我把墙上的钟拿走。她跟我说那是医院的财产,不能随便动。
晚上的时候,我又跟她说了一下。我看她的眼神应该是很真切的。
我说:“我睡不着,那个钟表吵得我睡不着。”
她看了看离我很远的墙上的那个钟,点了点头,跟我说。
“那我晚上先拿走,明天我得重新挂上去。”
我点点头。我没有谢谢她。
我用眼角瞥着她,看着她找来了一个椅子,站在上面,踮着脚尖,取下墙上的钟。
应该有散落下来的灰,进了她的眼睛,她下来的时候捂着眼睛。
那个“嘀嗒”的声音没有了。世界终于清静了。
钟是离开了我的世界,但是时间仿佛也离开了我的世界,我还是睡不着,闭着眼。
“你在想什么呢?”
她又问了我一句。
我不想回答她,我在思考着白天,一直照顾我的那个女人跟我说的话。她说的那些话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现在的我不是十四岁时的我,她跟我说的那些名词,或者说她从医生嘴里“转达”给我的那些名词,我都懂。
医生跟她说这么多,是没有意义的,她选择听医生说这么多也是没有意义的。我的肾脏已经在坏死的路上,即便更懂得健康基因是什么的医生,哪怕再是妙手回春,拥有多少的医学学位,都不如一个正在体验着死亡的人更清楚那是什么感觉。
疼痛对我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当疼痛已经成为习惯,最有意义的事情,就是我什么时候可以彻底地离开它。
那个女人,还在孤独地奋斗着,她在想尽办法地跟医生争取任何的可能性。钱不是问题,也从来没有成为过问题。我住进全国最好的泌尿科医院最贵的房间,那就说明她从来就没有心疼过流水一样的钱是怎么消失的。
她下午找我,跟我说:“我们换肾吧。”
她接着说。
“我已经找人去联系肾源了,听说最近会有一批出来,我们会排在前面。”
她继续叨叨地说着,她说话的声音,就跟墙上一直影响着我的钟一样让我烦恼。
我不想听她说话,我别过头。
她也不说了,应该在看着我,等着我的回应。
大概十分钟,她走了。走之前,给我放好了枕头,铺好了被子。
她在医院对面的一个酒店租了房间,这几个月,她就一直住在那里,除了给我联系外面的专家医生,或者去联系她所谓的肾源,她就没离开过那里。那个男人一次也没有出现过,一次也没有,也没有人看过她和那个男人在酒店见过面,或者是他们见过,但是没有人看到过。反正在我面前,在这间病房里,那个男人的痕迹是空缺的。
所以,有时候会很想知道,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之间的故事,应该是什么样的。
“你在想什么呢?”
老太太回来了,她应该是去检查身体了,回来的时候自己扶着床颤巍巍地躺了上去,发出轻微的呻吟声。竟然没有护士送她回来。
“你在想什么呢?”
老太太转过身子,侧躺着看着我。
我扭头看着她。
医院的灯都是白炽灯,这和我在东兴住院的地方不太一样。东兴很落后,病房里的灯,很多都还是钨丝灯。十年前,很多小地方应该还不知道什么叫作白炽灯。
白炽灯的光线会比较冷彻,所以老太太的脸显得很苍白。
“您叫什么名字?”
老太太有点诧异我反过来问她,她躺平了,像在思考自己的名字。
“啊,我叫什么呢?”
她张着的嘴微微抖动着,就像是有一种用来回忆的机器,快速地往回掰着时间。
“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你知道吗,我们那个时候,女孩子都是没有名字的,只有姓,嫁了男人,就跟着男人的姓。姓张的女人嫁给了姓郑的,她就叫郑张氏;姓王的女人嫁给了姓吕的,就是吕王氏。”
“你呢。”
我问她。虽然我并不相信她的解释,我想人总归是有个名字的。
她不回答。空气停止了,你才会听到外面起的风。
她应该睡着了,因为鼾声渐起,慢慢变大,变大,变大,变惊涛骇浪。
在这惊涛骇浪中,我在想什么呢?她刚才问我。
我在想,关于我父母的一切。
因为我未曾见过他们的故事。
奶奶去世之后,东兴的老家就剩下了我一个人。在送走奶奶的那段时间,我见到了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他们处理完丧事之后,也顺带着处理了老房子,卖给了一个娶了越南媳妇的男人。那个人做中越贸易的,有些钱,个头矮矮的,他老婆很漂亮,普通话说得比他都好。
我还没搬走,他们就已经把自己新婚的行李送了过来,堆在一楼的客厅里,有红漆木箱子装着的,也有尼龙编织袋装着的,也有散开的。那会儿我还睡在二楼,应该也不是睡,就是睁着眼,躺在床上。
奶奶的葬礼在第二天举行,操办葬礼的刘师傅告诉我,奶奶入殓之后,我得跟着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去北方了。
我问。
北方哪里。
刘师傅没去过北方,他是京族。一个很少有人知道的少数民族,喜欢戴着头巾。
他抽水烟,咕噜咕噜的那种。
他说:“我也不知道,听你奶奶说过,说冬天会下雪。”
葬礼举办得很简单,因为奶奶是汉族,爷爷也是汉族,并没有按照京族的仪式举行,刘师傅也说,奶奶希望尽早入土。
依照汉族的规矩,奶奶被火化了,然后葬在爷爷的墓旁边。那个男人跪地磕头,然后挖开爷爷的坟,在旁边,把奶奶的骨灰盒放进一个木棺材里,并排在已经腐败了的爷爷的棺材旁边。然后那个男人那个女人和我,跪在地上,填上新土。
大家都走了,我和那个男人在坟前待了一会儿。
那个女人先随着大队回去了,说是回去收拾东西。
我就站在那个男人后面,我看不到他的脸,头上的白色丧服盖住了他的脸。从他的背影看,他其实长得很高大,肩膀也很宽。
我从没见过穿这么正统西装的人,每一个角度都是笔直的。但是裤脚和皮鞋上,沾满了新土。
我对他没有印象。
即便他生下了我。
然后我就跟着他们来到了北方,一个陌生的城市。其实后来我才知道那并不算什么北方。从小我对北方的认识很浅显。他们带我来的那个北方虽然也下雪,但是人们一般把它叫作上海。自此我和他们生活在一起,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我依然没有成为他们生活中的一部分。
所以我有时候,很想知道,他们的故事是什么。
第二天,就在那个女人跟我说,她在准备肾移植手术,并积极寻找肾源的第二天。她非常准时地来到医院,用一个贵重的瓷制保温壶,给我带了粥。
做了透析之后,我就不太能吃什么成形的东西。如果这几天身体开心了,我会吃点这样的流食;如果这几天身体不开心了,医生就得上营养液。那些水晶一样的液体很冰冷,从针管进入我的血管,进入我的方方面面,让我感觉不到自己活着的存在。
和往常一样,她拉开窗帘,让阳光照进来。旁边床上的老太太还没起床,侧着身子背着我在睡觉。
“关上吧。”
我对她说。
她拉开了一半的手,迟疑了一下,关上了。然后她过来,让我稍稍坐起来些,从床下拿出尿壶。
我对着她摇摇头。
她从包里抽出湿纸巾,仔仔细细地擦着自己的手。
说实话,那双手,不像四十多岁人的手。白皙,我虽然看不清,但是我感觉得到那双手的白皙。那双手和奶奶的手不一样。
你知道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的手是什么样吗?
可能文字很难描述那是什么样子,只能说感受好了。会很疼,就是你摸着那双手,能感觉到那无数被岁月揭开的死皮刮伤,留下看不到的伤痕。这些伤痕会让你疼,有时候是清凉油的那种疼,但是有时候火辣辣的,像是辣椒油进了眼睛。
这双手很滑,没有阻力的那种光滑。
只是指甲油破损了,被长出来的新指甲赶走了双手的感觉,再被尿壶、饭盒、门框磕碎了原来的形状。所以指甲油很不完美。
她把粥吹凉了递过来。
我看着面前的粥,迟疑了一下,张开了嘴。
她还没继续吹凉的时候,我突然问她。
“你和他,什么时候认识的。”
你,就是那个女人,他,就是那个男人。
你和他,就是生下了我的父母。
她没有吹凉粥,她看着我。我感受到她的目光,可是我没看她,我也不敢看她。我的眼角观察着她的行为举止,我想知道她会做什么,然后我再想办法和她说下一句。我看到旁边床上的老太太的肩膀在抖动,然后是不正常的抽搐。
我喊:“快按铃,快按铃。”
那个女人没有回答我,把碗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还没等到她有所反应,那个老太太已经自己按到了头顶的那个急救铃。
很快,一大群人蜂拥而来,挡住了我的视线。
“什么都没吃吗?”
“吃了一点点,但是都吐出来了。昨天也是。这是什么问题?”
“上一次的酮症酸中毒,让他的并发症变得更严重了,两个肾基本失去了功能性,从昨天的检查结果看,虽然还是开始朝着尿毒症方向发展,但已经有所控制,并没有发现他的消化系统有问题。明天我们再安排一次深入检查吧。”
“不会有事吧?”
“……”
医生应该没话可说了。
说话的声音很小,伴随着我意识的逐渐清醒,他的声音似乎也在控制着音量,慢慢放大,然后所有的我都听得清清楚楚了。
那个女人问我会不会有事,这句话医生应该没办法回答。
不知道怎么了,昨晚其实睡得很沉,但是竟然没有力气睁开眼睛。我知道天已经亮了,但是我眼前还是模模糊糊的。我努力地睁了睁眼睛,眼前的景象才慢慢清楚了起来。
哦。我的视力也在离开我吗?
我看到老太太,她还是起得很早。她也听到了我的主治医生在病房外说的话。
她朝着我轻轻地摇着头,意思是:
没事,不要听就好了。
我朝着她笑。因为我早就知道了。
那个女人开门进来了,看到我醒了,熟练地把我的床头调高,给我塞个枕头在背后。
她今天没化妆,眼睛肿肿的。
她看着我,努力了一小会儿,问我。
“要小解吗?”
我点头。
她跟田护士那样,把我的腿掰弯,然后把尿壶塞进被子。
尿壶口没对准位置,她伸手进去,帮我扶着。
我坐起来是可以看得到她的,她朝着我笑。
被子底下有了水流的声音,很小,很快就没了。
“没了?”
我眨了眨眼。
“怎么这么少?”
她收拾好了,拿着尿壶出去,正好遇到护士,就问她关于我今天尿少的问题。
屋子里安静了。
只有我和那个老太太。
“没人来看您吗?”
老太太低头摩挲着自己的手,皮肤黑黑的。她摩挲的时候,能听得到干裂崩开的皮肤互相摩擦的“沙沙”声。
“他们都忙。”
“您脾气真好。”
“我吃得好,住得好,发脾气干吗。”
我不说话。
我第一天住进这里的时候,我面对那个女人,还有一群医生护士,我发的那顿火还是历历在目的。一转眼,我在这里都住了七个月了。七个月里,我没出过这栋楼,几乎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了。
“今天想吃什么吗?”
老太太问我。
我看着她。她其实很憔悴,头发都已经白了一多半。她这样子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我?”
“嗯。”
“毛芋丸子。”
毛芋丸子,我十年都没吃到了。
门外又传来了医生和那个女人的对话声。他们为什么总是在门口交谈,是故意让我知道吗。
老太太仿佛看透了我心思似的冲着我笑。
她笑话我的样子,像极了我奶奶。那个沧桑了一世的老人。
“血检碱性磷酸酶290,谷氨酰胺转肽酶也远超出正常水平,需要做CT看看。”
那个女人很焦急地问。
“那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听了。
后面的话对我来说没有意义,换肾对我来说也没有意义。
这个时候,我脑海里就想着一个东西。闭上眼,我念叨着刚才我想吃的那个东西。毛芋丸子。
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过去。回到十年前的过去,回到了那时候的我,十四岁时候的我。
很久没有这么喜欢过一本书,好像和书里的角色一起重回了自己的少年时代,纯真的友谊,温暖的亲情,青春里喜欢过的人,好像又出现了自己身边。遗憾,错过,告别……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时光,都藏在这个故事里了。
——读者 覃一川
翻到最后一页,读完最后一句话,有些泪目和哽咽,想到了自己的家人,果然啊,无论什么时候亲情都是zui打动人心的素材,我想,如果中国有《请回答1988》的话,这本书当仁不让,它用干净的语言彻底征服了我。
——读者 锁骨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