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鼓的律动与高亢尖锐的笛声重重叠叠,震撼大地,余响不绝。面向热海湾的沿海道路上,几乎全是身穿浴衣的男男女女,有的还是全家出动,众人的草屐反复踏过,显得热闹非凡。白昼残留下的暑气在夜色中点点消融。路旁的小空地上倒扣着几个亮黄色的啤酒箱,几块三合板一铺就成了一个简易舞台。我们站在上面,面对走向花火大会会场的人们表演起了漫才。
舞台中央的麦克风并不是专为漫才设置的,几乎无法从两侧收音,我跟搭档山下只好像吃掉麦克风一样把脸贴近,互喷口水,而重要的观众一个个拥入花火会场,竟然没有人停下来瞧瞧我们俩。人们无数的微笑都不是给我们的。庆典的锣鼓声异常喧哗,能听清我们声音的,大约只有以麦克风为中心半径一米以内。所以,我们最少每隔三秒就要说个笑话,否则,别人看我们就像看两个叽叽咕咕的人一样。如果每隔三秒硬要说个笑话的话,很有可能就被当成不好笑的人。我们不敢冒失,只好做出不情愿的表情,想法子把分配给我们的时间蒙混过去。
演出效果并不好,当时究竟说了哪个段子,现在也记不清了。搭档问我:“要是被自个儿养的虎皮鹦鹉吐槽,哪句话是你最不愿意听的?”我起先回答:“你得缴纳年金哦,哪怕是一点一点地缴纳也行!”然后又接着说:“那个死角就不要动了。”“我心里有件重要的事和你说。”“你从昨天就没正眼看过我,难道是想吃了我吗?”“你不后悔吗?”等等。我说出了一连串儿虎皮鹦鹉压根儿就不可能说出来的话,对此,我的搭档一个劲儿点头,并且还陈述自个儿的意见。但不知为何,他唯独对“你不后悔吗?”这一句话反应异常,独自大笑起来。这时,从面前走过的行人听见的应该只是搭档的笑声,而搭档的笑是不出声的,只是一个肌肉不停抽动的过程,因此,从远处看过来,我们几乎是站在原地不动的两个青年而已,傻不愣登的。搭档笑个不停,这也算是唯一的解救了。的确,如果这一天过得非常充实,回到家却被自家的鹦鹉嘲笑:“你不后悔吗?”那说不定真有点儿想把它的翅膀烧掉。不!把翅膀烧掉的话,那鹦鹉就太可怜了,还不如拿打火机烧自个儿的手臂呢,这会给怕火的动物造成强烈的恐怖感。用火烧自个儿的手臂?这在鸟儿看来,除了惊异之外,可能什么作用也没有。这么一想,我居然也微微一笑。来来往往的路人对我们几乎是视而不见,虽然偶尔也有人关注一下,但他们一边皱起眉头,一边竖起中指,信步而去,令人非常不愉快。那种置身于众人之中的疏离感,猛然袭上心头,击溃了我。如果这时再被鹦鹉嘲笑:“你不后悔吗?”我说不定会哭出来。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后面的海上响起了爆炸声,响彻群山。
沿海道路上的行人都在仰望夜空。大家的脸上时而红,时而蓝,时而绿,各种彩光照耀,让我好奇的是哪里的光彩如此闪耀呢?等到第二次爆炸声响起时,我不由得向后转身,只见犹如梦幻般的绚丽焰火铺满了整个夜空,一边残影闪烁,一边缓缓熄灭。众人激昂的欢呼声此起彼伏,此处欢呼声尚未平息,又有巨大的犹如垂柳般的焰火散落彼处,再度照亮黑暗的夜空,扭动着无数细小的火花坠入海中,之后,新一轮的欢呼声再起,高潮不断。热海被山海环绕,与大自然浑然一体,此时此刻又有人间造物中最为壮阔和最具有魅力的焰火。为什么我们会应邀到如此完美的环境中演出呢?这个最本质的疑问忽然浮上心头。然而,群山中回荡的焰火爆裂声早已压盖了人们的声音,在巨大的声响中,个人感觉之渺小,令人充满了无助感。不过,自己之所以还没被逼到绝望的地步,是因为我对大自然与焰火抱有敬畏之心。当然,这是最简单、普通的理由。
这个夜晚让我知道了自个儿面对庞然大物是多么无力,但也有一件有意义的事:我认识了日后相处多年的师傅,仿佛在迷茫之际注入了极大的力量。而且,我拿定了主意,除了师傅,不向任何人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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