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小说10家·讨债记:王手自选集》:
眼下,打电话很方便,那些路边人家,有私人电话的,都拿出来当公用电话用,打一个五毛,超过一分钟一块,既方便了群众,又增加了自己收入,此举深得社会的肯定,于是,公用电话就像雨后树林里的野菇齐刷刷地冒了出来。少年找到一处电话,拿起听筒,在嘴里默背了一下号码,然后尖着手指按了出去。电话里传来忙音,少年停了一下又按,又是忙音,再停了一下,再按。这时候,守电话的女人烦躁起来,好像心疼电话,说,你等一下再按不行吗?少年说,按又不会把电话按坏,不按电话怎么能打出去?我偏偏按!这一下电话接通了,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喂喂声。少年说,老板在吗老板?女的说,老板不在,你什么事?少年说,我是送鞋撑的,鞋撑已到了楼下。女人说,鞋都不做了还送什么鞋撑!少年说,为什么不做?怎么说不做就不做了?女人说,生意不好才不做嘛,生意好,不做傻瓜啊。少年沮丧地掼下电话,付了钱,想想不甘心,又冲那守电话的女人说,你这电话放着做样子吧,看还有哪个狗生的会来打不!
少年回到弟弟身边,弟弟正无所事事地拿出那把铁器在泥地里做游戏,弟弟做的是抢占地盘的画格子的游戏,弟弟同时扮演着甲乙两个角色,右手代表甲,左手代表乙,甲来一下,乙再来一下,相互画着看谁先占了地盘。其实弟弟是自欺欺人,他这叫自己和自己过不去。这种游戏少年在小学读书时就玩过,现在早把它忘了,弟弟怎么还在玩,没出息。少年突然生出一种厌恶的情绪。
少年说,你怎么把刀亮出来了?人家说不定从楼上已看到了,你还能把他引下来吗?
弟弟说,这又不是真刀,是铁器,这只是我们觉得是刀,人家根本就不认识它。
少年说,你还是早点收起来吧!人家李铁梅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爹爹挑担千斤重,她也要挑八百斤,你怎么一点也不懂事,十斤也拎不动。
弟弟很不舒服地看了一眼少年,慢吞吞地把刀塞进了屁股兜。
少年没话找话说,今天很不顺利,看来这事做不成,先是找地方找了半天,守候他又不出来,电话也老打不进,你又过早地暴露了动机,说不定他真的在屋里看见了我们,正在向派出所报警呢,我们赶紧走吧。
弟弟咕哝了一句,神经病!搞什么迷信!
少年回过头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我说你有本事。
弟弟说,我没说什么,我也不说了,我也没什么本事。
少年和弟弟就这样说着,一前一后叉着脚从住宅区的战场上撤了出来。
那段时间,委屈就像苍蝇一样盘旋在母亲的头顶上。虽然父亲还奄奄一息,但母亲日后守寡的景象已经像电影一样放映起来,母亲睁眼闭眼都看得见。母亲很实际地想到要问问父亲的钱,父亲转业的钱,父亲开车攒的钱,父亲把它藏得无影无踪。母亲想,他不能捏着钱去了阴曹地府,那里用不着这些真钱。但母亲的这种想法遭到了来慰问父亲的亲戚们的反对,他们说,现在不能向他问钱,现在问了,等于告诉他他将死了。话当然也对,这种人道主义的意向阻碍了母亲心底的急迫,母亲觉得自己要是再问钱就有点残酷了。这段时间,母亲怀疑到了父亲头颈上的那个疤痕,那不是什么光辉的枪林弹雨的印记,可能是个什么癌细胞的渊源。母亲伤心的时候真想去责问部队,在他们结婚的时候要这样审她那样审她,而最终却把一个不健康的人推给了她。但父亲的病理诊断打消了母亲激动的念头,父亲得的是肝癌,与母亲设想的病灶远隔千山万水。母亲简单的头脑当然想象不出,顽强的淋巴癌是可以千里迢迢赶到肝脏去安家落户的。
不过,绝望中的母亲最后还是得到了生活的馈赠。她开始在拆洗父亲的枕头时发现了父亲遗留的一部分现金,这大大激发了母亲在家里翻箱倒柜的热情。继而她又在灯罩里、鞋套里有了不少收获,这或多或少给母亲守寡的日子带来一些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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