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龙兴典当行
又是一天的清晨,还是那个时间,王斐提前半个小时来到单位。此时大门已开,和往常一样,王元宝已经拿着扫帚打扫卫生。王斐赶紧跑过去,放下公文包,抢过王元宝手里的扫帚:“王老师,你歇着,我来。”
“没事,上岁数了,人就得活动。”王元宝呵呵笑。
王元宝是龙兴典当行的首席典当师,今年已经六十二岁的年纪,研究了一辈子古玩,现在是本市首屈一指的古董大家。
王斐自从来到龙兴典当行,所接触的这些典当师里,他最佩服的就是王元宝。老先生可以说家资巨富,私人藏馆里收藏的名贵古玩不计其数。凭他的年纪、资历和地位,完全可以在家享清福,而现在还是选择出来工作,兢兢业业,用他的话说“就是喜欢这行”。
王元宝身上毫无孤傲的脾性,待人谦和,其实典当行里已经雇佣了清洁工,但每天他还是最早来开门,扫一扫地,热一热水,迎接着每一个年轻蓬勃的同事上班。
王斐来到这里工作也比较偶然,他大学毕业才不过两年,可一直没找到合适工作,经常跳槽。家里实在看不过去,托了个亲戚,亲戚托朋友,这才辗转来到这个典当行从最初级的员工做起。
王斐对于典当这一行简直是两眼一摸黑,印象中的典当行是旧社会那种当铺的感觉,高高的门槛,森严的柜台、留着八字胡戴着圆眼镜贼眉鼠眼的朝奉,其实现在的典当行更类似于一种有别银行借贷,形成的另一种经济融资渠道。
每家典当行的侧重也不一样,就拿龙兴典当行来说,更多的是偏重于民品融资,比如说名表、贵金属、古董、珠宝玉石等等。以前也尝试过开拓新的领域,进行一些房产融资,但实际效果很差。行里曾经发生过,有人盗窃房产证,并伪造身份证,来进行抵押借款,当时煞有介事,还找了公证处公证,结果事情败露,始作俑者逃之夭夭。苦主一怒之下把典当行告上法庭,漫漫官司路,打得人身心俱疲。
从那之后,典当行老板风恩涛先生就一心一意从事民品鉴赏和抵押。毕竟行里还有王元宝这样的大神坐镇,很少出现打眼的问题。
所谓“打眼”,也算是古董行里的行话,也叫“吃药”,意思是不太懂行或是看走了眼收了假货。遇到这种事,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美其名曰“交学费”了。
王斐是托关系进来的,老板随手就把他安排在王元宝身边当个助理,说好听点是学徒,不好听就是个碎催。王元宝为人厚道,也不是逮着这个小工往死里用,但也绝不主动教什么,平时不吩咐什么工作,就看王斐你小子眼里有没有水儿,会不会来事。
王斐其实对古董鉴赏没太大兴趣,来这里不过是讨口饭吃。不过,他很佩服王元宝的为人,只是冲着这个人,才殷勤对待,空闲时候对本职古董鉴赏就不是太热心了。
王元宝看在眼里,心里有数,也不强迫他干什么,他俩名义为师徒,其实相当于处得比较好的同事。
王斐正打扫着大堂,只听“咯噔咯噔”高跟鞋响动,他不用抬头就知道,这是行里唯一一个女典当师林婷婷。
林婷婷是个非常时尚漂亮的女孩子,现在是典当行的奢侈品典当师。她在国内上的名牌大学,毕业后到巴黎某时装杂志干过一段时间。后来,被风恩涛邀请回国,在行里从事奢侈品的抵押鉴定,人家女孩子平时接触的都是世界级奢侈品,谈论的都是时尚前沿,会民乐、懂茶道,还能整几段芭蕾。
虽然王斐暗地里非常喜欢这个青春洋溢的女孩子,但也知道自己和人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看着人家女孩子的背影正想着呢,有人说话:“哟,斐哥干活呢。”
不用去看,王斐就知道是他来了。
这小子叫田玮,毕业于地质大学宝石与材料工艺学专业。在珠宝鉴定这一行里也混了三四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现在在行里挂着民品专家的头衔,从事各色玉石珠宝的估价和鉴定,月薪丰厚,少年得志,走路都比常人高半头,天天穿着板板正正一套西服,头型梳得一丝不苟。
田玮青春得意,性子也傲,本来根本就不屑王斐这种底层小爬虫,但他偏偏就恨上了王斐。原来,行里招学徒,田玮跟上边打好招呼,想安排个朋友进来,谁知道王斐路子比他硬,愣是顶了他朋友的位置。这里毕竟是私人企业,老板不可能大锅饭一样往里猛招人,一个萝卜就是一个坑。
田玮在朋友那里大话都扔出去了,结果打了脸,心里恨得咬牙切齿。自从王斐到了行里之后,他真把王斐当成了碎催,扛东西打水扫卫生,什么都让他干。王斐刚到单位,不知水的深浅,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天天光是干杂活就累得一身汗。
有人看不过眼,告诉了王元宝。王元宝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淡淡一笑,并不插手。
既然顶头上司都不护犊子,其他人也不扯这个蛋了,蛮有兴趣地看着这个新来的员工能忍到什么时候。
最近让田玮对王斐恨意又上了一层楼,因为他发现王斐似乎在暗恋自己心中的女神林婷婷。林婷婷那是什么人,天之骄女,万般宠爱于一身,只有像自己这样的社会精英青年才能配得上人家。王斐这么个玩意,居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真是没有王法了。
王斐看着眼前的田玮,点点头礼貌地回应一声:“玮哥。”
田玮当时脸就绿了,他最恨这个没节操的尊称,正要借机生事,忽然王斐手机铃声响动,接起来一听,是老爸打来的。
老爸在电话里,情绪极为低落,只说了一句话:
“你爷爷情况不妙,赶紧回家,或许还能见最后一面。”
王斐顿时呆立当场,眼泪夺眶而出。他赶紧跟上司王元宝请了假。
买了最近一趟回家的火车票,王斐在候车大厅里焦急不安。
他和爷爷的感情很深,小时候就住在爷爷家,几乎就是老爷子看着小孙子长大的。爷爷喜欢到处溜达,登高跋远,经常带着小孙子两个人上山野游。
王斐在爷爷身边度过了难忘的童年时光。
四个多小时的行程,黄昏时分赶到了医院,王斐到病房时,感觉出气氛不对。老王家几代子子孙孙都到齐了,十几个人围着病床站着,气氛压抑,寂静无声,落根针都能听见。
病床白被单下是爷爷那张紧紧闭着眼睛的苍老的脸。他已经走了。
王斐站在床前,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使劲抑住不让泪水流出来。
爷爷这一辈子不容易,早年间拾过荒,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当个货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以后,又做过文物贩子,到乡下地头发掘农民家里的古董玩意。
这辈子真真假假古玩也经手不少,可手指缝太大,搂不住财运。交的学费,低价卖出去的真古董,细算算这笔账着实让人心疼。
到了晚年得了癌症,自知时日不多,死前委托公证处律师所,交待了遗嘱。老爷子风雨一生,末了身无分文,只留下三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古玩,三个儿子一人一个,谁也别打。
操办完爷爷的丧事,已是三天之后。总算告一段落,疲惫不堪的老爸老妈都回去休息了,他们对老爷子留下的东西不感兴趣,随手就交给了王斐。
传到王斐手里的东西,居然是一根古针。
这根针插在一只红色的布袋里。布袋颜色已经有些泛黄,看样子年代久远。布袋的长度恰好能装下这根针,似乎专门量身打造的。
王斐拿着这根针回到本市自己住的出租房。
他的房间很小,家具也简单,一张写字桌,一张床而已。桌子上放着乱七八糟的书本纸笔,还有一台用了三四年的老式笔记本。床上一半空间放着各式杂书,这是王斐跟伟人学的,与书籍大被同眠,正所谓风云三尺剑,花鸟一床书。被子永远不叠,散散乱乱堆成一堆。
躺在自己床上,他小心翼翼地把这根古针从红布袋子里抽了出来。
古针,大概有四寸长短,成人中指的长度。比平时用的针粗了不少。上面布满斑斑绿色锈迹,拿在手里实在不敢动作太大,生怕已锈到骨头里,不小心发生折断。
王斐左看看右看看,实在瞧不出有什么稀罕之处,心里默默回忆王元宝鉴赏古董的流程和方法,想套用在这根针上,可不得其所。心里盘算,如果这真是一枚年代久远的古针,是不是能值很多钱?
虽然此物是爷爷的遗物,但看上去没有半分收藏的价值,与其留在手里生锈,不如换俩现钱花花。
王斐想,要不要明天上班时候把这东西带给王老师看看。正想着,天色朦胧,眼皮竟渐渐沉重起来,怎么睁也睁不开,昏昏睡了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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