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会喜欢身边有一个消极悲观的人,但是每个人都会有消极悲观的时候。
★太宰治灵魂深处无助的绝唱,村上春树绝望凄美的灵感来源。
★影响日本文学的一代传奇,三岛由纪夫、大江健三郎、村上春树倍加推崇!
★年轻一代人气译者“小岩井”倾心精译,附加7篇太宰治极具代表性的中短篇小说代表作《斜阳》《维庸之妻》《奔跑吧,美勒斯》《叶樱与魔笛》《满愿》《美男子与香烟》《樱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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销量数千万册的日本金字塔文学巨著。
《人间失格》是一部深具毁灭美学的经典巨著,是日本无赖派文学大师太宰治的代表作,也是他写作生涯的自传性写实,可说是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丑闻之大成。
太宰治从小感受力就很敏锐,中学时下定决心当作家,大学时代开始过着放浪不羁的生活,曾与艺妓同居,四次殉情未遂,最后与爱人投水自尽。太宰治藉由小说主角的人生遭遇,巧妙地将自己的一生与思想涵盖其中,认为自己是个“失去人格的人”,在小说中描写一个中年男子的堕落过程,实际上是拿著文学的利刃,切剖自己柔弱的内心深处。
前 言
我曾见过那个男人的三张相片。
第一张,大约是那个男人的幼年时代,非要细说的话,是十岁左右。
相片中,那个男孩在一群女人(想必,是那个孩子的姐妹,抑或是他的表姐妹、堂姐妹之类)的围绕中,站在庭院的池塘边,身穿粗条纹的和服裤裙,头向左微斜了约三十度,笑得很难看。
难看?然而对迟钝之人(即对美丑不甚关心之人)而言,仅仅是一张不咸不淡无甚特别的脸,然后多半会随意客套一句:
“哟,真是位可爱的小公子呢!”
即便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妥。毕竟在那孩子的笑脸中,多少也有些通俗意义上的所谓“可爱”的成分。不过,但凡让一位有点审美情趣的人来观察,估计只瞄上一眼,就会发出“哎呀,真是让人不舒服的小孩啊”之类的叨咕。说不定还会做出驱赶毛虫一般嫌恶的手势,一把将那照片扔开。
说实话,那孩子的笑容真的是越看越让人不自在,无端地就会让人产生一种微妙的厌恶感。究其原因,那根本就不是一张笑脸。这个孩子一点都没有真的在笑。证据就是,他那双手紧紧攥成拳头站立的姿势。人类,是不能一边攥紧拳头一边笑的生物。
那是猴子啊!只有猴子才会那么笑。他只是在脸上增加了一些丑陋的褶皱而已。我看应该叫他“皱巴巴小公子”,才能形容他那奇妙怪异、让人无端看得作呕的表情。迄今为止,我还没见过哪家的小孩露出过如此莫名其妙的表情。
第二张相片上,他的长相有了天翻地覆的转变,让人不禁感到惊诧。他一身学生装扮,也不知道是高中时代的相片,还是大学时代的,总之已经长成了一个英俊清秀的学生。不过让人觉得奇怪的是,依然感觉不到他生而为人的那股朝气。他穿着学生服,胸前的口袋边缘露出一点白手绢,盘腿坐在藤椅上,而且,还在微笑着。不过这次的笑容,倒不再是之前猴子似的皱巴巴的笑,而是一种相当有技巧的微笑,然而,那笑容与真正人类的笑容,仍是不尽相同。说是气血的实感也好,生命的纯朴也罢,总之在他的笑容中感觉不到类似的充实感。
正因如此,那笑容更像是鸟的羽毛一般轻飘在白纸上。总而言之,从头到尾充斥着一股做作的感觉。说是“矫揉造作”不为过,说是“轻浮薄情”也不为过,说是“阴阳怪气”还不为过,或说这是“跟风赶潮流”,当然也不为过。
要是再仔细看的话,虽然这青年确实是俊美不凡,却透出一股怪谈般的、说不出来的诡异感。迄今为止,我也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美貌青年。
还有一张相片,也是最奇怪的一张。
相片中的人看起来好像上了年纪,头上已有丝丝白发。
他在一间极其肮脏的房间的角落里(从相片中清晰可见,房间的墙壁上已有三处崩裂剥落),两手伸在火盆上取暖,仿佛已经死了一样,面无表情,只是木然呆坐。这可真是一张弥漫着不祥气息、令人感到不吉利的相片。
奇怪的事,不仅如此。相片中的脸拍得特别大,让我可以仔细观察那张脸的构造。平凡的额头,平凡的抬头纹,平凡的眉毛,平凡的眼睛,平凡的鼻子、嘴巴、下巴。啊,这张脸岂止是面无表情,简直看了连印象都留不下──一点特征都没有啊。比如说,我看了这张相片后,闭上眼睛回想的话,就发现自己已经全然不记得他的任何模样。房间的墙壁和小火盆多少还能有点印象,可是对于这个房间的主人长相的印象,如同薄雾,无论怎么回忆都是一片模糊。
那是一张不能入画的脸,即便是漫画都没法画。当我睁开眼,哦,原来是这么一张脸啊。然而即便回忆起来,也没有任何喜悦感可言。说得极端一点,就算我睁开眼睛再看到这张相片,也没有什么印象。而且,只会莫名徒增不快,让我心烦气躁,只想快点把视线挪开。
人们常说的所谓“死相”,多少也有一些让人有印象的表情吧?他的脸给人的感觉,大概类似看到马的头安放在人的身体上之后,所产生的反应。总之,没来由的,那相片无端让人感到不寒而栗、心生厌恶。迄今为止,我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男人的脸。
第一手记
迄今为止,我的人生尽是羞耻。
对我来说,人类的生活总是让我捉摸不透。
由于我出生在东北的乡下,所以当我第一次看到火车,也已经是长大成人后的事了。我在火车站的天桥上上蹿下跳,完全没有意识到天桥造出来是为了方便人们穿越铁轨,还觉得车站内的构造好像外国的游乐园,又复杂又有趣,以为是为了赶时髦才建造的设施。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真是这么认为的。
对我来说,在天桥上爬上爬下,更像是一种与众不同的游戏。起初我还认为它是铁路部门的服务中最令人满意的一项,等我后来知道天桥原来是为了方便旅客跨越铁道而建造的实用楼梯时,顿时就觉得索然无趣。
此外,当我还是个孩子时,在小人书上看到了叫作地下铁的东西。当时我也不觉得这东西的设计有什么实用性,一直以为地下铁也是个游戏,以为人们觉得比起在陆地上乘车,在地底下乘车要更有意思、更好玩。
我从小就体弱多病,经常卧病在床,一边躺着,一边寻思着:这些床单、枕头套、被套之类的东西,都只是些无聊的装饰品。直到将近二十岁了我才意外发现,原来这些也都是有实际用处的日用品。这让我感受到人类的简朴实用,不由无端觉得悲哀。
另外,我也从来不知道什么叫肚子饿。不,别误会,我并非是在愚蠢地夸耀自己出身一个衣食无忧的富裕家庭。我的意思是,对于肚子饿这种感觉,到底是一种什么滋味,我完全不能体会。这么说可能有些奇怪,也就是说,即便我的肚子其实已经饿了,我也完全体会不到,意识不到。在上小学和中学时,每当我从学校回来,周围的人们都会围过来问我:“肚子饿了吧!我们都有过这种经历,放学回家的时候最容易感到饿了,给你来点纳豆怎么样?还有蜂蜜蛋糕和面包哦。”他们会说些类似这样的话。
此时,我会发挥我天生善于察言观色、善于讨好的精神,嘟囔着:“肚子好饿哦!”然后一口气塞进十颗甜纳豆。然而,肚子饿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觉,我确实是一点都不明白。
我这个人呀,毫无疑问饭量算是相当大的,但是记忆中从来没有一次是因为感到饥饿才去进食的。我也会吃大家都认为是珍馐的豪华美食。去别人家的时候,也会勉强自己把人家端上来的食物都吃完。
然而,对于孩提时代的我来说,最痛苦的时刻,实际上是在自己家吃饭的时候。
在我乡下的老家,一到吃饭的时间,全家十多个成员会分成两列就座用餐。作为家中的老幺,我自然被安排在最边缘的座位。就餐的房间有一些阴暗,每次吃午饭的时候,十几人的大家族全都一声不吭,默默无语地吃着东西,那种画面总让我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再者,我们家是个传统的乡下大家族,菜肴也基本是固定不变的,那些山珍海味、美味佳肴,根本就不能奢求,这也让我对用餐这件事更加充满了恐惧。
我坐在昏暗房间的最末席,身体因寒冷而瑟瑟发抖,当我将饭菜一口一口勉强送入口中的时候,我忍不住地暗想:人为什么要一日三餐呢?大家都这么正襟危坐、表情严肃地就餐,感觉用餐似乎变成了一种仪式。一大家子人每天严守就餐时间,聚集到一间阴冷昏暗的房间,默不作声地吃着井然有序的饭菜,一天三次,次次如此。就算不想吃也要低着身子无声地咀嚼食物,像是对蛰伏于家中的鬼魂们进行祈祷。
“不吃饭就会死!”这话在我听来,只是一个讨厌的恐吓。这种迷信(直到今天我依然认为这是个迷信),却总是带给我不安和恐惧。人类呀,不吃饭就会死,所以为了吃饭要干活,不吃饭是绝对不行的。在我看来,这话真是无比晦涩,令我难以理解,只感到充满威胁。
总之,我这个人呀,对人类的生活至今还是不能理解。我的幸福观念,与世界上其他人的幸福观念,简直天差地别。这让我产生了强烈的不安,以致夜夜难眠、辗转反侧、呻吟不止,甚至会因此而感到癫狂。
什么才是我真正的幸福呢?说实话我从小就被别人说是幸福的人,但是我自己却总感觉身处于地狱之中。在我眼里,反倒是那些认为我幸福的人,安乐自在得多,他们是我无法比较的。
我甚至感觉自己背负着十大灾祸,其中任何一个要是交给别人来承受,都会要了他们的性命。
他人的苦恼与痛苦,是深是浅,是轻是重?这些都是我无法感受与猜测的谜题。
那些活生生的痛苦,通过吃饭就能解决的痛苦,才是最深刻的痛苦,是悲惨的阿鼻地狱,能够把我背负的十大灾祸吹得烟消云散。
到底实际上如何,我总是不得而知。即便这样,人们却可以不去思考自杀,不会发疯癫狂,就算随口谈论政治也不感到绝望,对于生活始终保持不屈服的斗争心。莫非他们不会因此感到痛苦吗?还是说他们已经习以为常,变得无比自私自利,觉得自私是理所当然,而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我搞不懂,也许这样他们会活得轻松而快乐。
可是,生而为人这种生物,这样难道就满足了吗?我实在搞不懂……
他们夜晚睡得香,清早醒来就会精神抖擞吧?
夜晚的梦里,又梦见了什么呢?
他们行走在路上,脑海里在思考着什么?金钱吗?不仅仅是这样吧?
我听人说,人活着是为了吃饭,却没有听人说过,人活着是为了金钱。不,也许……不!我连这个都想不通,只能越想越迷糊,结果始终处在一种恐惧与忐忑中而无法自拔。莫非只有我是跟大家都不一样的异类?
我无法与他人谈话与沟通,我不知道说些什么,该怎么说。
于是乎,我终于想到了一个好方法,那就是扮演小丑。
这是我对人类最后的示爱。
虽然我对人类充满恐惧,可也做不到对人类死心。
靠着扮演小丑的角色,我终于可以勉强与人类世界保持一种关联。我的脸上挤出笑容,心里却都是对人类的服务心理,一种竭尽全力、大汗淋漓的服务。
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每天琢磨着家人都在想什么,他们的生活有什么样的痛苦;可我一无所知。我感到提心吊胆、害怕不已,对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与距离感到无法忍受,于是乎就变成用扮演小丑的方式来逗乐大家。换言之,悄无声息中,我已经成为一个不会说真话的孩子。
只要看一看当时我与家人们一起拍的合照,就能注意到:别人都是正经的神情,只有我歪着脸笑得不知所云。其实,这不过是我幼稚而悲哀的搞笑方式。
而且,无论家里人责骂我什么,我都从不顶嘴。
他们只言片语的数落,对我来说简直如同惊雷一般可怕,几乎让我要发疯,怎么还有勇气去反抗?
我几乎以为,他们说的责骂才是人世间千百年来的某种真理。是我自己做不到他们要求的真理,所以无法跟人自如地相处。正是这种想法,让我无法做出反抗,也不会为自己辩解。如果有人说我不好,我会觉得是自己确确实实做了不好的事,只会默默忍受人们的数落与责怪,尽管我的心里已经快要为此而发疯。
无论是谁遇到他人的指责与训斥都不会感到舒服,而我在观察人们生气的脸时,发现了一种比狮子、鳄鱼、巨龙更恐怖的动物本性。平常的日子里,人们总是隐藏着自己的动物本性,就像温驯的牛躺在草地上休息,只要时机到了,就猛然甩动尾巴抽死肚子上的牛虻似的,将动物本性暴露出来。每每见到人们生气的模样,我总是感到毛骨悚然、胆战心惊。可是细细一想:也许这也是人类能够生存的一种特质。于是乎,我愈发对我这样的人感到绝望。
一直以来,我始终对人类保持敬畏,并因此而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身为人类,我对自己的一言一行没有自信,只能将那些烦恼深深地埋藏在胸膛这个小盒子中,尽全力掩藏自己内心的神经敏感与多愁善感。我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天真善良的人,一个看上去欢快有趣,其实是装傻充愣、扮演小丑的怪人。
怎么样都好,只要让别人笑就行。如此一来,就算我实际上融入不了人类所谓的那种“生活”,也不会引起别人的察觉吧?他们不会发现我的吧?总之,我不能让别人觉得我碍眼,是异类。我要做虚无,做清风,做空气。这种想法与日俱增,让我的内心负担越来越重。我故作滑稽逗乐家人,甚至在那些在我看来比家人要更复杂、更难以捉摸的男佣和女佣面前,我也努力地扮演着小丑,服务着他们发笑。
夏天,我居然在浴衣里面穿了一件红色的毛衣,沿着走廊来回走动,惹来哄堂大笑。就连素来严肃正经的哥哥也忍不住笑意说:
“哟,阿叶,你这穿得够‘奇葩’呀!”
哥哥的语气里,是对我的疼爱与宠溺。
我当然知道大夏天穿着毛衣四处走很奇怪,我又不是分不清寒暑的笨蛋。事实上,我只是把姐姐用的红色绑腿系在了两个手臂上,让绑腿从浴衣的袖子口露出来一截,让人以为我里面穿了一件毛衣而已。
我的父亲在东京,公务很是繁忙。他在上野的樱木町买了一栋别墅,一个月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那里度过的。
每次回来,他总会给家里人,甚至各种亲戚,都带上许多礼物。可以说这已经是父亲的一大癖好了。
有一次要从家里前往东京的前夜,他召集所有孩子来到客厅,微笑着询问大家希望他下次回家带什么礼物,随后还把大家的回复一一写在了记事本上。父亲难得会对我们这些孩子这么亲密温柔。
“叶藏,你要什么?”
被他这么一问,我反而不知所措。
每当别人问我想要什么,我反而什么也不想要。
什么都无所谓,反正这世上能够让我快乐的东西,不存在。
反过来说,别人送给我的东西,不管是不是合我心意,对我来说也没有区别,我都来者不拒。
讨厌的事,说不出讨厌;喜欢的事呢,也不会表达。我总是谨小慎微、战战兢兢,无端就像个行窃的贼。活在世上的痛苦滋味,总让我体会到一种难以言喻的逼仄苦闷、扭曲煎熬。
简而言之,我没有抉择的能力。
我甚至无法在喜欢与讨厌之间做出抉择。
在如今的我看来,正是这种性格作祟,才会让我此后的生涯尽是耻辱。
父亲看我一言不发,神情忸怩,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问我:
“还是要书吧?……浅草一带的商店街,卖一种狮子面具,是正月里舞狮子的那种狮子头,大小正好适合小孩子玩,你要不要呀?”
当别人问我要不要的问题时,我就完全无言以对。无法做出什么逗乐的言行来回应,扮演的小丑的角色在此时就派不上用场了。
“还是说要书?”大哥一脸严肃地问我。
“这样啊。”父亲一脸败兴,啪地合上了记事本。
太失败了!我竟然让父亲生气了!父亲一定会报复我的,那会很可怕。我一定要想出个主意尽力挽回局势。
那天夜里,我躲在被窝中瑟瑟发抖,反复思考对策。随后悄无声息地起身来到客厅,找到父亲放记事本的桌子,打开抽屉取出那本记事本,唰唰翻开,找到记载礼物的那一页,拿出铅笔在上面写下了“狮子头面具”,然后才回去睡觉。
其实那啥面具什么的,我一点都不感兴趣,我心里想要的还是书。不过我也察觉到父亲想买那个狮子头面具送给我,为了迎合他的心思,为了取悦我的父亲,我只能大半夜偷偷溜到客厅冒这个险。
果不其然,我的这个特别的手段如愿以偿地获得了巨大成功。不久之后,父亲从东京回来,我在房间中听到父亲大声地对母亲说:
“我到了商业街的玩具店,打开记事本看的时候,哎,竟然发现上面有写‘狮子头面具’,这可不是我自己的字迹。你说会是谁写的呢?我思来想去,终于想到是怎么一回事了。这是叶藏这小子做的好事嘛。臭小子,我当初问他要什么的时候装出不明不白的样子,回头却偷偷写在我的记事本上了,既然这么想要,早点告诉我就好了。搞得我在玩具店哈哈大笑,快去把他喊过来吧!”
有时候,我会把男女用人都叫到我的房间里,让其中一名男佣对着钢琴一阵乱按(虽然家在乡下,不过大部分东西也算是应有尽有),我就会伴随着乱七八糟的曲调跳起印第安舞,让众人捧腹大笑。二哥手中镁光灯一闪,拍摄了我跳舞的样子,照片冲洗出来以后一看,发现腰部的围布(其实也不过是一块印花布)的缝合处,露出了我的小鸟,这让全家人都乐不可支,止不住大笑。
对我来说,这种事或许可以说是一种成功吧。
每个月我都会订购十几种新出版的少年杂志,此外,还会从东京邮购各种书籍,安静翻阅。书中的角色,什么“奇葩博士”“搞怪博士”,我都非常熟悉。另外还对一些怪谈、漫谈、落语、江户趣事之类的故事如数家珍,了如指掌。所以,我常常可以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讲一些好笑的东西让大家开心。
可是,学校!哎哟!
在学校,我很受大家的尊敬。可是受人尊敬这种东西实在让我诚惶诚恐。我个人对受人尊敬的理解是这样的:一直用完美的表演欺骗他人,然后在某天被一个聪明的家伙看穿,一下点破。于是乎我被打回原形,当众出糗,陷入生不如死的尴尬境地。尽管用表演的方式可以欺骗别人获得尊敬,可总有人会看穿我这点伎俩,看到我的本质。很快,那个人就会告诉其他人真相,而人们在发现被我欺骗之后,就会怒不可遏,加以报复。那会是怎样一种可怕的情形呢?仅仅想象就让我不寒而栗。
在学校里能得到同学们的仰慕,并不是因为我出身富贵,而是因为我是世俗眼光中所谓的“聪明人”。
虽然我自幼体弱多病,常常休学一两个月在家休养,甚至曾经在床上躺了一个学期没去上学。可当我拖着恢复不久的身体,坐着人力车去学校参加期末考试后,竟然还是比班上所有同学的成绩都好。
当我身体状况好的时候,完全不需要努力读书,就算去学校上课也只是按照自己的性子画漫画,一到课后休息时间,就给同学们看我画的故事,引得大家欢声笑语。
写作课的时候,我尽写一些不着边际的滑稽故事,就算老师警告我,也依然如故。其实我清楚得很,老师们私底下都会看我写的滑稽故事,笑得前仰后合。就比如某一次我一如既往地写故事,故意用看起来悲凉凄惨的笔调,写了一个出糗的故事。
故事讲的是我母亲带我搭火车去东京的途中,我把车厢通道上的痰盂当成尿壶撒尿的事(其实我当时并非不知道这是痰盂,只是故作天真烂漫)。我心里清楚,这样写肯定会把老师逗乐,于是悄悄地跟随老师,发现他一走出教室就立马从学生作文中抽出我写的那篇,一边走路一边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轻声偷笑。等他走回教师办公室,估摸也差不多看完了,红光满面,大笑不已,忙不迭地推荐其他老师也来看看我的作文。观察到这一幕,不禁让我感到扬扬自得。
一个爱搞怪的家伙。
我成功地让别人这么认为我,也成功地从受人尊敬的恐惧感中脱身。成绩单上,门门功课都是满分,唯有品行这一项不是七分就是六分,成了全家人的笑柄。
然而,我真正的本性,却完全不是这样的。
那个时候,男佣、女佣对我做出了可耻的行径。直到今天,我都认为对孩童做出那种龌龊的事情实在是人类所犯的恶行中最为卑劣丑陋的。可我还是全都忍受了下来,而且产生了一种认识,看到了人类的另一种特质,只有对此感到无奈而苦笑。如果我有诚实率真的习惯,也许应该理直气壮地向父母揭发他们的罪行,可我连自己的父母都无法了解,对于向人倾诉这种事,我毫无动力。无论是告诉父亲还是母亲,或者是告诉警察或者政府,到头来还是要听那些世故老到的成年人顾左右而言他,扯些有的没的,喋喋不休。
偏见总是存在的,告诉他人无济于事。我还是选择忍受,藏起自己真实的一面,依然搞怪逗趣。
也许有人会嘲笑我:“瞎扯什么,你不就是不相信人类吗?你什么时候成了基督徒?”我不相信人类,也未必会选择相信宗教。即便是那些嘲笑我的人,难道不是活在人与人之间的猜忌与怀疑之中吗?心中没有上帝,漫不经心地活着。
我记得小的时候,父亲的政党中有一个名人来到我们镇上演讲。一个男佣带我去现场,演讲会座无虚席,镇上我父亲的熟人都无不出席,掌声热烈。当演讲会结束后,听众们三三两两地回家去,走在下着雪的夜路上,我听到父亲的那些熟人开始议论起来。他们的口中,这场演讲会一无是处,满是指责与批评,评价我父亲的开场白笨拙无趣,评价那位名人的演讲冗长晦涩、莫名其妙。说着说着,那群人在半道上顺路造访了我家。坐在客厅里时,都带着愉快的神情,还对父亲说什么今晚的演讲非常有趣、相当成功──脸不红气不喘。甚至连男佣在被我母亲问到演讲如何的时候,也非常自然地回应说非常有意思。可我在回来的路上明明听到他们抱怨说,没有什么比演讲这种东西更无聊的了。
这不过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例子。人们相互欺骗,却又匪夷所思地不伤害彼此,就好像没有发现人与人之间的欺骗一般。这种巧妙而毫无掩饰的不信任,在人类的生活中真是比比皆是。我不喜欢人们相互欺骗,就像我自己一天到晚装傻充愣去逗笑他人,我也不喜欢。
教科书上所谓的正义呀、道德呀,我也毫无兴趣。倒是那些互相欺骗,却豁达而愉快生活着的人,信心满满过着日子的人,实在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人类最终还是没能让我懂得其中的奥妙所在,如果我可以学会那种奥妙的话,也许就不会再恐惧人类,也不用费尽力气去讨好人类了吧。我的内心也不会因为对人类生活产生的矛盾与对立,而带给我每个夜晚如同地狱般的痛苦折磨。而我之所以没有向任何人揭发男佣女佣对我犯下的罪恶,并非是因为我不信任人类,也不是因为基督教的影响,仅仅是因为人类对这个名为叶藏的我,关上了信任的大门。即使是我的父母,经常也会展现出让我难以理解的一面。
然而,正是我那种不会向任何人倾诉的孤独气质,却让许多的女性凭借本能而受到吸引,也许这也是多年以后,女人们总是在我茕茕孑立之时靠近我的缘由之一。
换言之,对女人来说,我是一个可以保守恋爱秘密的男人。
人间失格
斜阳
维庸之妻
奔跑吧,美勒斯
叶樱与魔笛
满愿
美男子与香烟
樱桃
读太宰治的文章,会时时联想到自己,其实我们都是悬在半空中的,而太宰治是深渊,向下看去永远有他,反而觉得踏实。太宰治是给我们兜底的人。
——止庵
许多时,当我让他听一首音乐时,他会坐在一角,手拿一根香烟,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望着我。这使我想起太宰治。我很喜欢太宰治,而梁朝伟总是让我想起他。
——王家卫
精神的洁癖,让像太宰治一样的人容不得半点的伤害,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卑微而自由。他想要打破什么,却又没有方向,他的痛苦在于他用心看着漆黑的世界。
——鲁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