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建筑之所以美,有许多种不同的理由。将满七十年历史的落水山庄,其迷人的地方在于它所蕴藏的诗意与隐喻。落水山庄是二十世纪现代主义最著名的杰作,仿佛漂浮在瀑布之上,流动的室内空间,充满莱特的注册商标:随意呈现的摆设、嵌入的家具、切罗基红的窗框。然而,七十年的时光能让一个人的容颜变老,身材走样,那么建筑呢?再美的房子,又岂能逃过光阴走过留下的痕迹。
有些房子盖好以后,屋况如何,要看屋主是否用心照顾。说实话,考夫曼一家对待落水山庄可说无微不至,光是外墙就髹漆好几遍,用的是特别订制的漆。然而,维护这座房子又谈何容易。虽然从屋内看不出来,但实际上,上下露台已经逐渐坍陷。当考夫曼一家还住在山庄里,这问题就已经困扰着他们。据说考夫曼在世时,常常忧心悬臂露台不知何时会垮下来——幸好终究没有发生。
一九五六年八月,熊跑溪突发的一阵洪水来势汹汹灌进矮墙,穿透露台地面,渗进房间里,把家具和地板滴得湿淋不堪,发霉腐烂。通往溪流的那道阶梯浸泡过水,摇摇欲坠,只好重新改建,加了钢筋支架。
一九九七年,一支临时的钢铁支柱安装在客厅底下,只是暂时将下陷情况打住,但并没有把它拉直。直到二○○一年,工程师使用后拉施力法,打算把悬臂梁拉直,才能将支撑问题解决。但额外的使力只想抬高一些,但不必抬至原来的高度,以免裂痕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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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渐低垂,路灯从远处一排燃亮。沿着小径行走,两侧灯柱呈连续弧形,上托一盏环中灯,像海浪一波又一波向前漫延伸展至小径的尽头。就在尽头处,一座宛若沙漠中的红褐色帐篷隐约浮现,恍惚间,我以为见到了海市蜃楼。
那种红褐色即亚利桑那人口中的“沙漠玫瑰”(desert rose),是沙漠特有的颜色。在州立大学所在地——坦佩(Tempe),全城望去尽是这个色调。
那年秋天初抵美国念大学本科,年纪还算小,仍是个充满好奇的College Kid,随时以兴味的眼光来探索周遭的世界。记得好像是开学的第二个周末吧,一位新认识的台湾男同学来电邀约,“礼拜六晚,甘米奇音乐厅(Grady Gammage Memorial Auditorium)上演《孤星泪》(Les Miserable),一道儿去看吧?”
节目在七点半开演,我们六点三刻出发。音乐厅远在校园的另一角落,从学生宿舍闲闲散着步,穿过宽广的校园及教育大楼,直到眼前出现一大片滋润碧绿的草地,环绕着红色的音乐厅。沙漠中竟也长出如此茂密的青草,倒令我觉得惊奇——校园里就属这片草地最绿。
甘米奇音乐厅是建筑大师弗兰克·劳埃德·莱特(FrankLloyd Wright)生前所设计,在他死后才完工的,纪念曾经任期校长十六年(1933一]959)的甘米奇(Grady Gammage)先生。
莱特到了晚年,对圆的外形格外钟情,甘米奇音乐厅就是他打破直线式的企图;又如古根海姆美术馆(solomonR.GUggenheim MUSeUm)、 希腊东正教堂 (AnnUnCiation Greek
Orthodox Church)及菲佛之家(Bruce Brook Pfeiffer House),也是如此。音乐厅的上方,布帷式的装饰及弧形天桥上的路灯,皆呈现繁复的花样设计。为了让建筑与附近的沙漠景观融成
一体,他设计了帐篷的造型,外漆沙漠玫瑰色,不由得让人以为置身绿洲里,美中带有向往。
后来我念完了大学,返台,又回母校念研究生,前后多年的光阴,我的青春年少几乎是在亚利桑那成长的。那些年,进出甘米奇音乐厅不知多少回,曾经在那儿欣赏音乐剧《歌剧魅影》(The phantom of the Ocera)、《猫》(Cats)、《孤星泪》;也聆听过小泽征尔指挥的波士顿交响乐团、布拉格交响乐团的演奏;布雷希特《三便士歌剧》(Die Dreigroschenoper)、普希金名诗改编的芭蕾舞剧《尤金·欧涅金》(Eugene Onegin)、阿根廷探戈舞、西班牙佛拉明哥舞……在沉重枯燥的课业夹缝中像一段清凉小憩,让我很快恢复了埋头啃书的劲。
回顾我的青春岁月,有多少美好时光消磨在那儿啊!
大学时代曾和同学一道儿开车到犹他州盐湖城(Salt Lake City,Utah),造访摩门教总坛,隔壁紧邻着椭圆形、圆顶的摩门大会堂(Mormon Tabernacle),入内参观,顿时对这座建筑的音响效果感到惊叹。室内没有扩音器,也没有麦克风。有人在台前表演一根针掉下地,我站在最后面距离三十五米远,竟可清晰听见针撞击到木质地板的因脆声响。接着,台上的人又再度表演撕报纸的动作,刹那间,尖锐的裂开声有如获至宝响在我的耳际。这个经验,真令人难忘。
我想,莱特应该是很懂得建筑声学。在古希腊罗马时代,十分盛行半圆形露天阶梯(amphitheater),地点选在山坡风势较弱的地方,能容纳数千人。当时完全没有扩音器,声音却能传送至每一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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