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识魏征之名,应是幼年临欧阳询《九成宫醴泉铭》碑时,由于此文是他奉敕撰就的,且列名于碑首,每遍都会临到,故印象很深刻。但当我知道他最爱“醋芹”的滋味时,则是三十年以后的事了。
据柳宗元《龙城录》上的记载——“魏征有日退朝,太宗笑谓侍臣曰:‘此羊鼻公,不知遗(指赠)何物而能动其情?’侍臣曰:‘魏征好嗜醋芹,每食之欣然称快,可见其真态。’明旦,召赐食,食醋芹三杯,公见之欣喜翼然。食未竟而芹已尽。太宗笑曰:‘卿谓无所好,今朕见之矣。’公拜谢曰:‘君无为,故无所好。臣执计从事,独癖此收敛物。’太宗默感之”。我不知这件事发生在贞观年间的哪一年,但从这百余字的叙述中,却可看出魏征的出身、性情、嗜好、进谏手法及君臣之间的关系,实在很有意思。
魏征,字玄成,钜鹿下曲阿(今河北晋县)人,后迁居相州内黄县(今河南省)。其父魏长贤曾担任过隋朝的地方官。但魏征出生后不久,父亲亡故,家道中落。因此,他自幼即孤贫落拓。虽具远大志向,却不事生业,曾出家为道士;好读书,尤属意纵横之学。由其出身背景来看,因当过道士,故太宗戏称他为“羊鼻公”;又因生长于田家,所以,太宗怒极时,会叫他为“田舍汉”。
依《隋唐嘉话》的说法,有一回,太宗罢朝,大怒道:“会杀此田舍汉。”文德皇后便问:“谁触忤陛下?”太宗答:“魏征每廷争辱我,使我常不自得。”皇后随即退下,盛服立于庭内。太宗大惊,说:“皇后为何如此?”皇后回答说:“妾闻主圣臣忠,今陛下圣明,故魏征得直言。妾幸而能备位后宫,为何不来祝贺?”太宗怒气顿消。魏征恐怕没想到,皇后还曾是他的“贵人”呢!
不过,太宗之所以会对侍臣说:“此羊鼻公,不知遗何物而能动其情?”我怀疑是因以下这档子事而起。原来太宗得一鹞(注:猛禽名,似鹰而稍小),非常俊异,喜不自胜,放臂膀上。遥见魏征过来,立刻藏于怀中。魏征明知故犯(指进谏的老毛病又犯了),便上前报告事情,语及古帝王逸豫事,微寓讽谏之意。讲了老半天,太宗惜鹞将死,但又敬惮魏征,只好让他畅所欲言。偏偏魏征讲个没完没了。这一珍禽遂死于太宗怀中。太宗为让魏征出出洋相,只好出此“下”策,亦未可知。
我自幼即醉心说部,除经常翻看的《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等经典巨著外,像《儒林外史》、《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等,也是我一再流连其中的名作。在读国三时,同学正忙着准备联考,我则忘情于《七侠五义》,前后看了好几遍,里面许多情节,至今未曾或忘。
这本书的内容,是清人石玉昆远承元人杂剧和明人所作之《龙图公案》改写而成的,刊于光绪年间(公元一八七五年至一九O八年)。初名《忠烈侠义传》(即《三侠五义》),在经学大师俞樾(曲园)的赞扬并撰序称:“如此平话小说,方算得天地间另一种笔墨”,且更其名为《七侠五义》后,遂大行于世。书中由包公引领的生动内容,现仍在国剧中占一席之地,其剧目著者,计有狸猫换太子、铡美案、打龙袍、断太后、打鸶驾等十数种,足见其影响之大之深,诚不容小觑。
包公名拯,字希仁,今安徽合月巴人。他的别号很多,如“包待制”、“包龙图”、“包黑子”、“包青天”等皆是。他一生的主要活动,几乎都在宋仁宗时期。当时天下承平日久,
因循守旧之风严重,包拯以他敏锐的办案能力、刚毅的施政风格及敢于冒犯权贵的大胆态度,不啻给已颓靡的政治、社会,注入一股清流。从而在民间神化起来,成为千古清官的代表,更是中国人家喻户晓的超级巨星。
不过比较有趣的是,“虽贵,衣服、器用、饮食如布衣时”的他,竟因特殊际遇,能与名贵的端砚及美味的裹蒸粽牵连起来,这恐怕是他毕生从未想过的一桩“大”事哩!
包拯的断案如神,众所周知。在知天长县时,便已初试啼声。有盗贼割去某人饲养牛的舌头,牛主人到衙门投诉。包拯对他说:“你暂且回去吧!把牛杀了卖掉。”过没好久,那人跑来举发私宰牛。包拯便说:“为何先割牛舌又跑来告状?”此盗惊服其神,只有俯首认罪。
当包拯“权知开封府,迁右司郎中”时,因“立朝刚毅,贵戚宦官为之敛手,闻者皆惮之”,以致“童稚妇女,亦知其名,呼曰:‘包待制’(注:待制,官名。北宋前期在三馆、秘阁中设学士、直学士、待制等,乃授予高阶事务官的清高职衔,没有职掌。包拯因曾授天章阁待制,故称之)”。又因他难得一笑,所以人们比喻他“笑比黄河清”。严肃到此地步,果然深不可测,难怪权贵忌惮。
如按北宋旧制,凡讼诉不得直接到大堂前,须由“门牌司”收转。包拯改变方式,打开正门,使告状者能够到跟前陈述是非曲直。属吏因而不敢欺瞒,无法上下其手,于是京城开封便传言:“关节(旧时称暗中行贿、说人情为“通关节”)不到,只有阎罗王及包老。”给予极高肯定。
然而明察如包拯者,也有着道儿之时。这档子事,记载于沈括的《梦溪笔谈》。原来他在担任开封府尹时,有一编民(即今有设户籍者)犯法,依律当杖脊(受杖刑,以木棍打脊背)。一位长期当差的属吏,摸透包公脾性,在收受贿赂后,就胸有成竹的对犯人说:“今见府尹,必付我责状(即撰写判决书),你只要大声呼号自辩,我自然和你同分此罪,你挨打,我也挨打,至少减半。”
结果事情的发展,一如属吏的预测。包拯在审完犯人后,便付吏责状。犯人就按属吏事先传授的秘法,“分辨不C”。唱双簧的属吏,乃大声喝斥,说:“但受脊杖出去,何用多言!”以此激怒包拯。
一生“恶吏苛刻”的包拯果然上当,认为这个属吏“市权”(即卖弄权势),怎不怒火中烧?下令“掉(即揪)吏于庭,杖之七十”。而且“特宽囚罪,止从杖坐”(即特别宽宥罪犯,只判惩治从犯的杖刑,少打了不少板子),目的在“以抑吏势”。不料属吏这出自导自演的苦肉计,竟使罪犯免受应得的惩罚,同时也赚进了银两,荷包满满。可见“天性峭严”的包拯,还是难防“小人为奸”。即使他本人“关节不到”,无奈“上面有政策,下面有对策”,一样无法明镜高悬,勿枉勿纵。
包拯虽偶有失误,但不碍其“明察”之名。尤其可贵的是,他“务敦厚,虽甚嫉恶,而未尝不推以忠恕也”,这种涵养,几人能够?加上他“与人不苟合,不伪辞色悦人,平居无私书,故人、亲党皆绝之”的不亢不阿及不私的态度,更是皎若明月、清若冰雪,让人赞叹不置。
人在面临名利权位之时,很少有不动心的。能自我克制而不露喜色者,已不多见;竟能泰然自若、若无其事,那就更不得了啦。修养到此地步,就连皇帝老儿也不得不佩服了。
耐字,有忍受、禁得住之义。想要臻此境界,除了常省察外,还须心思缜密、能任繁剧。惟有如此,才能不怨不尤,不计毁誉得失。当然,这种功夫得自先天者少,靠的多半是后天的修为。在宋真宗时,前后有两位宰相都具有这等功力,前者是有“圣相”之誉的李沆(见宋人张淏的《云谷杂记》),后者则是向敏中(见《宋稗类钞》及《宋史》本传)。
李沆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宋史》称其“少好学,器度宏远”,他父亲颇有眼光,曾对人说:“此儿异日,必至公辅。”宋真宗即位后,契丹犯边,京师震动,御驾亲征,命沆留守。由于调度有方,使得“京师肃然”。订盟澶渊之后,李沆迎于郊外。真宗“慰劳久之”,享“命坐置酒”的礼遇,一再加官至门下侍郎,尚书右仆射。
真宗曾问李沆“治道所宜先”。他对以:“不用浮薄新进喜事之人,此最为先。”此言即使放眼今日,亦觉其历久而弥新,足为执政者引以为戒。
宋朝初年,一般官员都常密奏皇上,惟独李沉没有。真宗感到奇怪,问他什么缘故?李沆答道:“臣待罪宰相,公事则公言之,何用密启(即函)?夫人臣有密启者,非谗即佞,臣常恶之,岂可效尤?”他这种光明正大的态度及公事公办的作风,非常人可及,难怪被称为“圣人”。
李沆个性正直宽恕,《宋史》盛称其德,指出:“内行修谨,言无枝叶。识大体,居官慎密,不求声誉。动遵条制,人莫能干以私”,而且在退朝后,“终日危坐,未尝跛倚(即正襟危坐,绝不斜靠)”。此外,他的口风很紧,非但与兄弟友爱,且对弟弟李维特别器重。即使如此,只有两人吃饭喝酒,所谈论的范围,从未及于朝政,也未问起家事。是以他过世后,真宗忍不住发出“沆为大臣,忠良纯厚,始终如一”的浩叹。
由以下这件事儿,即可看出李沆的忍耐工夫确实一流。他在当宰相时,虽“所居陋巷,厅事无重门,颓垣败壁”,但他皆不以意。有一次,堂前的药栏坏了,夫人想试他的耐性,告诉管家不去修它。过了一个月之久,李沆始终不发一言。夫人忍不住告诉他原委。李沆则笑着对李维说:“内人以此为世界缺陷,世上那有圆满如意的事呢?人生朝不保夕,岂可为这种小事挂怀?”他秉持的精神,不正是《札记·礼运》所记载的“圣人耐以天下为一家”的体现吗?
……
展开
吃绝对是一种经验传承,过去如此,以后仍是如此。
就我所知,在中国历史上,能克绍箕裘、父死子继的大吃家共有两家,一是明中叶宋诩及宋公望父子,二是清代的李化楠、李调元父子。前者各有著作,像宋诩的《宋氏养生部》及宋公望的《宋氏尊生部》,均是有明一代的饮食巨著,影响后世甚深:后者则是共同完成《醒园录》一书,此书所收录的菜肴制作简明,且以山珍海味居多,虽以江南风味为主,故里(即四川)风味亦多,它最大的贡献,乃对后世川菜不断的发展、完善,起了很大的促进作用,故至今仍为人们所津津乐道。
至于祖父刻意培养,终在儿孙辈身上大放光明的,则有一家,此即川菜大宗师黄敬临一家。原来黄敬临祖父原籍江西,到四川做官后,从此落籍华阳。他本身即好美食,为儿子选择媳妇,第一个要件竟是必须精通厨艺。适陈家有女初长成,得自父传,能烧制三百个菜,黄老大喜,遂两家通好。陈氏即黄敬临的母亲,自嫁人黄家后,两家风味结合,制作更加精美,黄敬临自幼吃惯佳肴,并获母亲真传,加上在清官光禄寺任职三载,打理过对饮食极为挑剔的慈禧太后之饮食,终成一代名厨,响彻西南半壁。
咱家的饮食传承,当然不能与黄家相提并论,但注重饮馔一道,亦是其来有自。父亲为江苏人,系出名门,累世缙绅,虽是诗礼传家,却考究饮食起居。母亲出自嘉义巨室,家饶资财,一饮一食,莫不精究。他们的品味因而极高,我自然也跟着受益无穷,能吃出个名堂来。
妈妈本是个大小姐,完全不懂割烹之道,既嫁为人妇,只好用心摸索学习。起初是爸爸口授,以后更向奶奶求教,加上悟性极高,遂在舞刀弄铲之余,渐能自成一家。因此,妈妈烧的家乡菜固然是一绝,博得亲朋好友的喝彩,所烧的台菜、混省菜,尤能别出心裁,熔铸新意,而且更胜一筹。兼且她取材必精、拣料必严,以致家中的生活费,多半是花在祭五脏庙上,我们一家人自然吃得津津有味,其乐陶陶。直到现在,我一想起她老人家的拿手菜,还会垂涎三尺哩!
比较起来,最让我难以忘怀的,应是家住员林的那段日子。当时我读小学,住在司法新村,为一和式房子,三侧皆有院子,面积约百来坪。除种十颗芭乐树及数十株香蕉外,还有一个大丝瓜棚,四周围的田满是田鸡,家里亦饲养着鸡鸭。几乎每天早上,都有人拎田鸡兜售,因而妈妈的大蒜田鸡汤、红烧田鸡腿等,便是常烹的珍味。此外,炒丝瓜、冬菜鸭、香菇鸡、红烧鱼等,都是饭桌上的常客,吃得兴味盎然。有时候,爸爸也会露个两手,他的炒饭、煨面和酱油面等,料少味足,百吃不厌,每思及必咽口水。
爸妈都很爱吃,也常带我们去打牙祭。像母亲常带我们回嘉义娘家,其时姨丈正炙手可热,加上他很好客,每见到我们来,必去大馆用餐,但我印象最深的,反而是外婆带我们去吃夜市和路边摊。有香菇肉羹、火鸡肉饭、虱目鱼粥、炒鳝鱼面、咸米糕等上好滋味,迄今仍深烙脑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