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强哉骄,大晋风波(公元前600年——前580年)<br> 当我们回到清冽的闪着青铜光泽的春秋时代,回到清晨一样偶尔只听见清脆鸟鸣的文明初始,我们会看见,两千五百多年前一个景色凄清的春天,具体就是公元前592年的春天了,中原的这里那里还往往都是一片青葱的原始森林,一大队木轱辘马车载着晋国的一队使者,穿过中原巴尔干纷纭多事的土地,往东到齐国的临淄去。它们摆在峰峦围绕的平原之上,断断续续地移动,就像被风吹皱了的一截黑线。<br> 在这行车队的中央,最华丽的车子上,坐着晋国大夫郤克,浑身罩着新世纪桔红的朝阳。<br> 这位意气洋洋的晋国未来执政官,出身良好,血统高贵,他的爷爷,是重耳时代的恐怖份子邵芮,他的爸爸是大贤人郤缺,跟名人赵盾长期共事,在赵盾之后还担任过三军元帅。他也是一位光荣的军队干部,目前担任上军佐将,有过三军皆败而上军不败的光荣记录(五年前的“邲之战”)。当然,郤克他也有缺点,就是一条腿不知怎么搞的不是很配合另一条腿,是瘸的。 <br> 车轮千里驰行,沿着滚滚的黄河岸边,进入山东地区。当时黄河不进 山东,而是向北拐从天津人海。邰克挥一挥手,作别黄河的涛声,继续沿着济水东行,穿越大片齐国森林(当时山东的森林很多,所以后来这里也叫青州),来到青翠掩映的临淄城下,得到了齐国人民过于友好的接待。<br> 邵克看见的齐国,这时候依旧是东方大邦,从大恐龙齐桓公起,一百年来,国门之内没有战火蹂躏。齐桓公留下的六个嫡系儿子,在过去的五十年里,互相火并,杀掉对方的儿子而登基,顶真下来,陆续全部死光了(最后一个老二公子元(齐惠公)废掉老六公子商人(齐懿公)的儿子而继位,六年前死掉了传给自己的儿子齐顷公),开始由孙子辈的齐顷公为政。<br> 齐顷公是个大孝子,听说晋国使者远道从山西跑来了,而且还是一个瘸子,这使得他很不服气:瘸子不是山西的特产,齐国也有,我要搞一场残疾人模仿show,让逐渐进入更年期的老妈偷看高兴高兴。<br> 仪式开始了,邰克很庄重地,瘸着一只腿,进了宫门,穿过宽阔的庭,登着台阶往大殿上走。<br> 齐顷公的老妈赶紧在大殿一侧厢房里偷窥(peep on line),她拿着望远镜,藏在帷幕之后,在侍女的陪同下,欣赏郤克那妙不可言的尊容。可爱的郤克,他的那一根瘸腿使他像一朵海棠花不胜凉风的袭击。在他身后,为了增强喜剧效果,齐顷公还安排了一个瘸子模仿他,跟着他走。俩瘸子一前一后,像波浪一样,在通向大殿的台阶上起起伏伏地攀登着。臣僚们都在一旁捂着嘴笑。<br> “哈!这位身穿晋国西服的酷先生……真是绝色啊!”齐妈妈憋着笑对侍女说, “最是那来回一窄歪的温柔,妙不可言呐。咯咯!”<br> “不光是他呢,鲁国的季孙行父是个秃子,曹国公子首是个罗锅,卫国大夫孙良是个独眼龙,他们也都出使我们齐国来了。为了达到成双配对儿的效果,国君就也分别找了一个秃子、一个罗锅和一个独眼儿的群众演员引导他们,计有一对儿秃子、一对儿罗锅、一对儿瞎子、一对儿瘸子。您看看,都是残疾人秀,都上来了!”<br> 齐妈妈赶紧peep,果然是群星灿烂: “呦,这两位戴瓜皮帽的先生,也是演小品的吗?”<br> “报告老夫人,那是一对儿秃子啊,就几绺头发贴脑袋上了。”<br> “哈哈。这两个罗锅,也上来了!是曹国的吗?还有咱的罗锅?”<br> “是啊,夫人,都是因为小时候不注意补钙,长大就变成了可爱的罗锅了。您看,一罗锅跟着一罗锅,就像一只金龟子推着一个粪球。哈!”<br> 拖在最后面上台阶的是俩瞎子,摸索着上了台阶。 “眼睛瞎真吃亏啊,恐怕拿不到名次了。”<br> “老夫人,眼睛瞎其实很好的,上朝打瞌睡,不会被国君发现!”侍女说。<br> 齐妈妈噗哧一下乐了,嘴里露出了豁牙,咕咕咕,咯咯咯。<br> “是谁啊?不要这样毛骨悚然地笑,好吗?”郤克扭头,摆动着身子以保持着平衡,吃力地寻找笑声的来源。<br> “好的,不笑。”齐妈妈赶紧闭嘴。<br> 可是郤克这样一扭头,就看见自己的引导员了,非常惶惑地发现对方乜是瘸子。他和这个瘸子面面相觑,郤克露出奇怪的神情,这种傻乎乎的羊子一下子把齐妈妈又逗着了。 “咯咯咯咯!”齐妈妈笑得更厉害了,嘴里不但露出了豁牙子,甚至露出了悬雍垂, “哈哈哈,好好玩儿啊,瘸子对瘸子,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哈哈哈哈!”她老人家嘴里露着豁牙,闪着悬雍垂,嘎嘎大笑,震起了宫殿顶上的乌鸦和大殿上满腹狐疑的邵克。<br> “怎么还笑,这么庄重的场合,怎么敢笑!”郤克拿眼睛再往旁边一扫看,终于看清了身后这丑星荟萃的场面,这一对儿罗锅,一对儿秃子,一对儿瞎子,还有一对儿瘸子(含我),怎么这么凑巧啊?这不都是恶搞我们吗!郤克当场faint,直翻白眼儿,说不出话来。 “你!你!你!我!我!我!我要sue you!”他指着齐顷公说。<br>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只是跟您开个小小的玩笑。您不小心被我们偷拍到啦!”齐顷公看他看出来了,赶紧上前道歉, “哈哈郤大夫,开玩笑开玩笑的,Just kidding!主要是您太帅了,我实在忍不住搞了这么个模仿秀,您看看那边,我们的镜头。”<br> 郤克却根本没有幽默细胞,羞辱啊,羞辱啊,他歪起身子,举起前爪大叫: “士可杀而不可辱也!哇呀呀!居然如此对待晋国政府大员!”<br> “Just Kidding!Just Kiddin9嘛,干吗这么着急哇!”<br> “我我我!如果你不交出笑话我的人,我就立刻自杀。每次我被污辱的时候我都当即自杀,这是我的一贯做法!”邰克脖子通红,气得语无伦次。<br> “可是,那是我的老妈哎。” <br> “老妈怎么了,老妈也不能污辱人啊!”<br> “可是总不能把老妈交给你吧。” <br> “好,不交是吗?好我记住了。那个谁的老妈,我记住你啦!——你妈贵姓?”郤克朝着帷幕那边喊完,又瞪着眼问齐顷公。<br> “免贵,酃妈姓萧。”<br> “萧萧萧!”郤克咬牙切齿念叨着,快马轻车冲出临淄,回晋国找自己老大。过了黄河以后,他低头,向黄河,举着拳头咆哮: “我要报复!报复!报复!不抓住那个姓萧的老妈,我我我(他想说自杀)我绝不再过此黄河!”喊声惊动了黄河的蛤蟆,一起呱呱大叫起来。。<br> 性格刚烈的跛子郤克,把郤家的荣誉看得比性命还宝贵,他张牙舞爪向晋国的老大叫嚣,请求发兵攻打齐国。晋国的老大这时候依旧是晋景公,觉得公报私仇没道理,以后再说吧。<br> 晋景公五年前刚刚在郤之战打输,两年之前楚庄王围宋他也不敢去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对于劳师袭远心有余悸。郤克说,如果不派国军,那派我的私人部队去也行。<br> 注:邵克,作为国君下面的卿大夫,却有自己的私人部队,规模大到足以讨伐一个大国,可见远远不是私家警卫队的性质。这是封建社会的特征。 在分封制下,卿大夫有自己的封邑、土地、人口,还可以在封邑上拥有自己的武装,其子弟自然也有能力跃居要津,垄断政府诸种要职。所以晋国的六卿,换来换去,总逃不掉是那几家。这种分封制,导致卿大夫实力越来越大,他们常常可以凭此对抗国君,导致了春秋时代许多以臣弑君血案。这虽然不是什么好事,但也有好处。就是这些腰杆很硬的大家族子弟(所谓贵族)依靠其所受分封的土地、经济和武装实力,并不甚仰仗国君的鼻息,所以造就了春秋时代人的刚烈直猛、耿介自由的个性精神,尚不是完全沦落为绝对皇权下的可怜虫。这些卿大夫家族子弟——可以称为贵族。贵族分权政治,是古来的传统,直到未来皇权专制到来。<br> 晋景公一概不许。<br> 晋文公重耳及儿子晋襄公死后,晋国的“文襄之霸”随后衰落,晋灵公是个下滑期,晋成公以及晋景公继位以后这二十年,南方恐龙楚庄王代晋而兴。楚庄王最终以五年前与晋景公的“邲之战”为标志,夺去了晋国在中原的霸权。<br> 为了避免霸位彻底坍塌,晋景公发誓励精图强,好歹我也是大恐龙重耳的孙子,恐龙蛋即使臭了,也能混着孵出个“大蜥蜴”。<br> 单独跟楚国打斗,那是傻子。聪明人要拉同盟者当炮灰。派遣郤克出差就是这个目的,晋景公想和东方强齐联手。但是齐顷公纵容妇女嘲笑来宾的意外事件,使齐、晋联合的事泡汤了。<br> 其实,按《左传》记载,齐顷公的妈咪嘲笑的只有跛子郤克一个人。所谓的一对儿瘸子、一对儿秃子、一对儿罗锅儿、一对儿独眼儿,都是五百年后,司马迁杜撰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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