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外滩的历史印记
两水相汇之处，因为柳亚子曾派人寻访的一位古代才子而得名。隔着一条黄浦江，东外滩与西外滩曾经判若两个世界。从仓库、码头、堆栈、工厂开始的近代史，写下了清政府四大“国有企业”的侧记。现代摩天大厦中留下的一座小筑，保留着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
陆家嘴是上海新近崛起的东外滩的核心地段，也是新上海的标志。
上海方言称两水相汇后冲出的一段曲折的河道为“嘴”。比如黄浦江与吴淞江（苏州河）两水相汇的地方，冲出了一段由北折东的曲折河道，这地方就是“嘴”。因为这里曾是-陆姓家族的聚居地，于是成了“陆家嘴”。
陆家嘴的地名最早见诸文字的，是清代编印的《松江府属全图》。
既然陆家嘴以陆姓命名，想必那陆氏决非等闲人家。正是。都知道唐代的大诗人陆龟蒙，也知道诗人世居吴江，这是江南文化的骄傲。而人们罕知的是，陆龟蒙的第十三代孙陆子顺，为了避战乱迁居到了上海的马桥，这以后，他的孙子陆竹居又迁居到了浦东，成为浦东陆家嘴陆氏的最早祖宗。不知道这段历史毫不要紧，大户望族的分脉迁居比比皆是，不必惊讶，然而那个陆竹居却有位十分了不起的曾孙叫陆深，号俨山，那可是上海的大才子。因为出了这个人，人们又想起追溯他的祖脉，把他的十八辈祖宗陆龟蒙给弘扬了出来，这事情恐怕最感兴趣的是当代的基因学家了。
陆家嘴并不是借了陆龟蒙的光，而是因为陆深的盛名。陆深是明代弘治十八年（1505）的进士，以文章、书法著名，官至翰林院编修、国子监祭酒，相当于今天的教育部部长兼北京大学校长。陆深发迹后，在浦东老家重建祖坟，还修造了“后乐园”作为自己退归后的隐居之地。据记载后乐园“当三江之后流，颇有竹树泉石之胜”，故看到过那个园的后人有诗赞云：“俨山楼阁镇吴凇，浪楫风帆极目中，高唱龙岗新制曲，月明人醉水晶宫。”明嘉靖二十三年（1544）陆深去世，就下葬在后乐园侧畔的东洋泾河北岸，据说墓道气度宏大，成为浦东景观之一，后其子陆楫也安葬于此。后乐园于清代荒芜，东洋泾河也在此前后湮没。废河道后来改筑马路，初名警局路，以后又叫东宁路，现在经拓筑后成为银城南路。
有一段往事值得一提。1925年，编写《上海通志》的上海通志馆派出馆员曾专程赴陆家嘴海兴路口寻访陆深墓和后乐园，那个通志馆正是柳亚子先生听创，学者毕竟还记得陆深。400年过去了，陆墓的遗迹早巳湮没于民宅棚户之中，后乐园也荡然无存。通志馆员只在海兴路民宅院中找到了一些石马的碎片和墓构的残迹，绘出墓区图后抱憾而归。其实他们只做了些地面调查，不知陆墓深埋地下。1970年，上海博物馆组织了对陆深墓的考古发掘，出土了金冠饰、银戒指、镶玉发簪、梅花形金镶宝石花饰、各类铜镜等珍宝，以及陆深墓志、陆楫木质买地券等文物。清理后的陆墓本来可以妥善保护，却毁于挖掘防空洞的大潮。我们只知道，今天新建的银城南路和泰东路，正是在陆深墓故址上相交。
陆深之名盛于明代，以后就被人慢慢淡忘了，但是“陆家嘴”的地名自此流传开来。
东外滩陆家嘴是浦东历史的缩影。隔着一条宽阔的黄浦江，东外滩与对面的西外滩曾经判若两个世界。当西外滩形成“万国建筑博览会”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田园牧歌。高巷浜、谢家浜、东洋泾浜、陆家嘴港这些纵横河流的沿岸，散布着渔民的小村落。浦东最先形成的村落是彭家宅。为防汛和抵御咸潮，乾隆时代在江边修筑了护塘，江苏船民就在塘内的护塘沟边定居，后逐渐形成了杨家毛、喻家门、花园石桥、冶坊桥、王家门、张家堰、吴家弄、姜家弄这样的自然村宅。同治元年（1862）起，英、美、法、日、德等国开始在这里辟建仓库、码头、堆栈、工厂。东外滩的第一次令人瞩目的事件发生在同治十年（1871），国内的自强运动在这里建立了轮船招商局，这是清政府四大国有企业之一。招商局在烂泥渡建造了北码头，在陆家嘴设立了南栈房。一场无声的竞争在这里开始了。英商也在烂泥渡建了太沽栈，而在陆家渡，则建有法商的永兴栈和德商的瑞记洋行火油池。再以后，陆家嘴沿江先后建起英商祥生铁厂、日商黄浦造船所、日华纱厂、英商茂生纱厂和英美烟厂。为争一席之地的民族工商业，也在这里兴办了天章造纸厂、荧昌火柴厂、鸿翔兴船舶修造厂。于是烂泥渡地区逐渐成为家用器具、砖瓦竹木等建筑材料和土特产的集散地，逐渐演变为烂泥渡路和陆家嘴路的商业街，并陆续移向东昌路。为了沟通西外滩，东外滩自南向北开设了陆家渡、烂泥渡、游龙路、隆茂栈、春江、坟山、小南洋、泰同栈等8个舢舨渡口。改革开放前，东昌路是浦东最繁华的商业街，有百年老店松盛油酱店、大鸿运酒楼、东方羊肉面店、德兴馆等名店，东宁路和陆家嘴也开设有农贸市场。
今天，我们踏上浦东的土地，尤如重履那一段天地翻覆的历史。现代的辉煌覆盖了大部分历史的陈迹：陆家嘴的“嘴”上如今高耸起东方明珠电视塔和一片现代建筑群；从昔日的东昌码头到泰同栈码头，这条著名的滨江大道，是一系列亲水平台、坡地绿带构成的景观道路，可以一览西外滩的风貌；在鲜花铺成的滨江坡地有-条情人小径，通向东外滩另一个标志性建筑国际会议中心，两个天蓝色的印有海洋和陆地图案的地球体建筑，提升了东外滩建筑群美妙的意境；它的边匕就是真正的摩天大楼金茂大厦，88层420.5 米高的建筑像一座巨大的佛塔，莲花般的飞檐层层叠叠地上涌，直到塔顶堆起一朵巨大的莲花。无法描述东外滩的那种气度，-位朋友在东外滩建筑群面前突然下意识地进出了一句：“啊，帝国主义”，他的表达和联想肯定过于直观，其实他发出的，正是对一种最前卫的现代文明的赞叹，只不过这种前卫的现代文明，以前仿佛总是发生在“帝国主义”的世界。
在现代文明创造的那一片陆家嘴绿地上，唯一地保留了一幢古建筑，那是陈桂春的故居“颖川小筑”。颖川小筑建于1914年，是一座砖木结构的中西合璧建筑，高低错落的西式山花封火墙尤其精彩。小筑的住宅由天井、花园、主楼、客厅、厢房和备弄组成，三进院落中前后两厅的梁枋都有精致的雕刻。小筑的主人陈桂春原籍福建长汀，后迁居浦东高桥，靠驳运业起家。颖川是河南省的一个地名，那里出了多位清官。陈桂春牵连了一段世人罕知的逸情。1920年，他会同虞洽卿、王一亭发起募捐，在警局路（今东宁路）创办了浦东第一所现代医院“浦东医院”，并亲任院长，这所医院也就是今天东方医院的前身。浦东医院先后有三任院长，除了陈桂春外，另两位分别是医院创建发起人之一的王一亭和旧上海三大闻人之一的杜月笙。主人人住小筑仅三年，不料食物中毒身亡，当时的舆论疑为商业对手所害。今天的“颖川小筑”经修缮后，辟为“陆家嘴开发开放陈列室”。
也许“颖川小筑”正凝结了陆家嘴悠久的人文遗梦，成为这个地区历史巨变的感性起点。保留着它，让人想到东外滩的历史血脉，想到巨变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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