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门遇马队记 中华民国八年六月五日下午三时后,我从北池子往南走,想出前门买 点什物。走到宗人府夹道,看见行人非常的多,我就觉得有点古怪。到了 警察厅前面,两旁的步道都挤满了,马路中间立站许多军警。再往前看, 见有几队穿长衫的少年,每队里有一张国旗,站在街心,周围也都是军警 。我还想上前,就被几个兵拦住。人家提起兵来,便觉很害怕。但我想兵 和我同是一样的中国人,有什么可怕呢?那几位兵士果然很和气,说请你 不要再上前去。我对他说,“那班人都是我们中国的公民,又没有拿着武 器,我走过去有什么危险呢?”他说,“你别要见怪,我们也是没法,请 你略候一候,就可以过去了。”我听了也便安心站着,却不料忽听得一声 怪叫,说道什么“往北走!”后面就是一阵铁蹄声,我仿佛见我的右肩旁 边,撞到了一个黄的马头。那时大家发了慌,一齐向北直奔,后面还听得 一阵马蹄声和怪叫。等到觉得危险已过,立定看时,已经在“履中”两个 字的牌楼底下了。我定一定神,再计算出前门的方法,不知如何是好,须 得向那里走才免得被马队冲散。于是便去请教那站岗的警察,他很和善的 指导我,教我从天安门往南走,穿过中华门,可以安全出去。我谢了他, 便照他指导的走去,果然毫无危险。我在甬道上走着,一面想着,照我今 天遇到的情形,那兵警都待我很好,确是本国人的样子,只有那一队马煞 是可怕。那马是无知的畜生,他自然直冲过来,不知道什么是共和,什么 是法律。但我仿佛记得那马上似乎也骑着人,当然是个兵士或警察了。那 些人虽然骑在马上,也应该还有自己的思想和主意,何至任凭马匹来践踏 我们自己的人呢?我当时理应不要逃走,该去和马上的“人”说话,谅他 也一定很和善,懂得道理,能够保护我们。我很懊悔没有这样做,被马吓 慌了,只顾逃命,把我衣袋里的十几个铜元都掉了。想到这里,不觉已经 到了天安门外第三十九个帐篷的面前,要再回过去和他们说,也来不及了 。晚上坐在家里,回想下午的事,似乎又气又喜。气的是自己没用,不和 骑马的人说话;喜的是侥幸没有被马踏坏,也是一件幸事。于是提起笔来 ,写这一篇,做个纪念。从前中国文人遇到一番危险,事后往往做一篇“ 思痛记”或“虎口余生记”之类。我这一回虽然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但在我却是初次。我从前在外国走路,也不曾受过兵警的呵叱驱逐,至 于性命交关的追赶,更是没有遇着。如今在本国的首都,却吃了这一大惊 吓,真是?出人意表之外”,所以不免大惊小怪,写了这许多话。可是我 决不悔此一行,因为这一回所得的教训与觉悟比所受的侮辱更大。 罗素与国粹 罗索来华了,他第一场演说,是劝中国人要保重国粹,这必然很为中 国的人上自遗老下至青年所欢迎的。 罗素这番话,或者是主客交际上必要的酬答,也未可知,但我却不能 赞成。 中国古时如老庄等的思想,的确有很好的,但现在已经断绝。现在的 共和国民已经不记得什么“长而不宰”,他们所怀抱的思想却是尊王攘夷 了。 我想国粹实在只是一种社会的遗传性,须是好的,而且又还存在,这 才值得保存,才能保存。譬如现在有一个很有思想的人,我们可以据了善 种学的方法,保存他特有的能力,使他传诸后世。倘若这人已死,子孙成 了傻子,这统系便已中绝,留下一部著作,也不过指示先前曾有过这样伟 大的思想,在他子孙的脑里却自有他的傻思想,不能相通了。我们看中国 的国民性里,除了尊王攘夷,换一个名称便是复古排外的思想以外,实在 没有什么特别可以保存的地方。几部古书虽有好处,在不肖子孙的眼中, 只是白纸上写的黑字,任他蛀烂了原是可惜,教他保存,也不过装潢了放 在傻子的书架上,灌不进他的脑里去的了。还有一层?你教他保重老庄, 他却将别的医卜星相的书也装潢起来了,老庄看不懂,医卜星相却看得滋 滋有味,以为国粹都在这里了。 中国人何以喜欢印度泰戈尔?因为他主张东方化,与西方化抵抗。何 以说国粹或东方化,中国人便喜欢?因为懒,因为怕用心思,怕改变生活 。所以他反对新思想新生活,所以他要复古,要排外。 罗素初到中国,所以不大明白中国的内情,我希望他不久就会知道, 中国的坏处多于好处,中国人有自大的性质,是称赞不得的。 我们欢迎罗素的社会改造的意见,这是我们对于他的唯一的要求。 P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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