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意义上说,顽固恪守正规战法、一味笃信“经历海洋几五十年,海上防御全凭炮力”的江南水师提督陈化成,正是这种僵化意识的牺牲品。
所谓提督,乃清代省一级的最高军事长官,类似于今天的省军区司令;所谓江南水师提督,即江南水上部队的最高长官。由提督指挥的部队称为“提军”,类似于今天的地方部队,而非野战军,主要执行军事防务而不参与地方治安。一般而言,无论陆军或水师,提督均须受制于巡抚。以陈化成为例,其官阶为武二品,比江苏巡抚低一品(或半品),在行动上必须受江苏巡抚节制。
陈化成壮烈战死后,被朝廷上谕列入“忠魂”之列。但说实话,其时之陈化成,不死拼又当如何?面对一场理应由最高统帅担责的失败的对外防御战,朝廷用于解决危机的基本手段是,先将自己撇清,超脱出来,高高凌驾于事外,再以直接处罚(或褒奖)战役当事人的方法来转嫁战败责任。以两江总督牛鉴为例,他是整个鸦片战争期间地方督抚中受处罚最重的官员。朝廷的判词是:“防堵不密,贻误机宜,罪有应得”,决以“守备不设失陷城寨”之罪,“拟斩监候”,秋后处决。其次是浙江提督余步云,罪名同样是失陷城池,按律也应处“斩监候”,但被从重从快“即行正法”,当场砍头。原因是这位“一品武职大员”,“畏死贪生,首先退缩,以至带兵将弁相率效尤,奔溃弃城”。道光皇帝对此尤其耿耿于怀,“每一念及,愤恨实深”,哪里还忍得到“秋后”。
即使对那些殊死抵抗、并无节操方面亏欠的守城官员,只要还活着,清廷也仍然会以“不能固守城池,致被攻陷”为由,敕令“俱属’罪有应得”,不予宽宥。
而受到朝廷褒奖的文武官员,则属于那些虽守城有亏但赔上了身家性命的替罪羊。其中官衔最高、影响最大的要数裕谦。8月26日镇海县城失陷,奉皇帝之命钦差镇海的裕谦当即“投水殉节,为国捐躯”,由此受到朝廷“功臣后世,世笃忠贞”的褒奖和“加恩赠太子太保衔,照尚书例赐恤”的额外赏赐。此外,战死定海的三总兵王锡明、郑国鸿、葛云飞,遭炮击落海身亡的宁波总兵谢朝恩,以及上海县城失陷时从小东门大码头投黄浦自沉的上海典史(县级司法官)杨庆恩、镇江陷落时率妻子和孙子上吊的京口副都统(地区军事长官,正二品)海龄等大小官员,也先后受到褒奖。
一反一正,前后夹击,给东南沿海的所有守备官员带来了巨大的道德压力和生存压力——不成功便成仁,没有第三条路可走。面对外来侵略的巨大压力,朝廷不可能自己扛起来,只能向整个官僚群体释放。一旦打了败仗,官员们除了殉节,绝无生路,以致自杀成风。陈化成自然也清楚官场险恶,自己的一世名节系于一战,既然成功无望,横竖都是死,与其被斩受辱,不如战死保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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