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民主与专制

　　托克维尔的政治思考成熟于七月王朝时期。七月王朝建立后，立足未稳，政权的合法性似乎先天不足，中产阶级政治受到左右夹击。复辟时期的王党现在成了正统派，他们出于对波旁王朝的效忠攻击奥尔良派，并继续他们阻滞民主的努力。七月王朝的建立意味着中产阶级的胜利，标志着财富、个体主义或者说中产阶级自由主义的凯旋；而保守的正统派如伯纳德（LouisdeBorald）的抨击和质疑则非常尖锐：一盘散沙的个体主义和自私自利的自由主义能够作为一个政治社会的基础吗？①不过，七月王朝的真正威胁不仅仅出于正统派，而且来自代表工人和下层民众的共和派。七月革命的胜利是民众和资产者一起浴血奋战的结果，但是七月王朝却抛弃了民众独揽政权。复辟时期的信条派、现在的资产者自由派们害怕任何把革命引向1793年的倾向，极力用有限的代议制压制人民主权，仿效复辟时期的王党把社会权利和政治权利割裂开来，承认社会平等却取消政治平等。而民众们对七月王朝的这种“篡权”充满愤怒，在七月王朝期间，尤其是最初几年里不断挑战其政权的合法性，要求扩大选举权。所以，七月王朝的前十年里社会动荡不安：1831年正统派纪念贝里公爵激起巴黎民众捣毁教堂、主教官邸，1831年里昂工人起义，1832年4月巴黎拾破烂者骚动，1832年6月巴黎共和派联合工人、手工业者、学生举行游行并演化成起义，1834年里昂工人起义，18391840年的社会、政治动荡等等。

　　法国仍然在民主的漩涡里挣扎，很少有人知道民主对于法国、对于人类究竟意味着什么。正统派对民主的正当性视而不见，视之为亟待驯服或射杀的一头食人猛兽；共和派相信只有彻底的民主能够解决一切问题，但在盲目的热爱之外他们并不知道如何建立民主；资产者自由派拒绝普选和民主，试图把政治权利限制在精英特别是有产者精英当中，他们没有充分认识到民主的强大动力和政治生活的意义。法国的分裂和混乱令托克维尔忧心不已。1834年，在就要完成《民主在美国》上卷时，他致信友人，表达了他的政治担当：“我相信一个人必须像运用自己的能力一样运用自己的思想为社会尽责。当人们看到自己的同胞们处于危险当中，每个人都有责任去帮助他们。”显然，写作和出版《民主在美国》是托克维尔效力于国家和同胞的政治行动。托克维尔必须同时教导民主的热爱者和仇恨者，也就是正统派贵族、资产者自由派与共和派；他认识到首先必须告诉法国人民主的正当性和必然性，其次教导他们什么是真正的民主，民主中什么是可以热爱的、什么是应当恐惧的。我们看到，这一教导的意义显然超越了七月王朝和托克维尔的时代，成为理解民主本身的某种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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