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文化派对于袁世凯等人的上述主张和行为持坚决反对态度,认为这不仅与现代国家的通行做法不合,而且也与信仰自由等基本民权相冲突。
陈独秀先后发表《驳康有为致总统总理书》、《宪法与孔教》、《孔子之道与现代生活》、《再论孔教问题》、《旧思想与国体问题》、《复辟与尊孔》等,反对将孔子写入宪法,反对定孔教为国教,将孔教与复辟帝制并联在一起,从而在政治上置孔教于反面地位。“孔教与帝制,有不可离散之因缘;若并此二者而主张之,无论为祸中国与否,其一贯之精神,固足自成一说。”②“盖主张尊孔,势必立君;主张立君,势必复辟,理之自然,无足怪者。”③在陈独秀看来,利用孔子来搞复辟的袁世凯和张勋、康有为虽然失败,“而共和之名亦未为能久存,以与复辟论相依为命之尊孔论,依旧盛行于国中也。孔教与共和,乃绝对两不相容之物,存其一,必废其一”,因此,“信仰共和,必排孔教”。
在新文化派中,李大钊对孔子和儒学的批判最有分寸。他撰写了《孔子与宪法》、《自然的伦理观与孔子》两文,提出孔子与宪法的区别:一,“孔子者,数千年前之残骸枯骨也。宪法者,现代国民之血气精神也。”二,“孔子者,历代帝王专制之护符也。宪法者,现代国民自由之证券也。”三,“孔子者,国民中一部分所谓孔子之徒者之圣人也。宪法者,中华民国国民全体无问其信仰之为佛为耶,无问其种族之为蒙为回,所资以生存乐利之信条也。”四,“孔子之道者,含混无界之辞也。宪法者,一文一字均有极确之意义,极强之效力者也。”④同时,他又明确将孔子本人与被偶像化的孔子区别开来:“余之掊击孔子,非掊击孔子之本身,乃掊击孔子之为历代君主所雕塑之偶像的权威也;非掊击孔子,乃掊击专制政治之灵魂也。”①把孔子本人与被后来历代君王所利用之偶像化的孔子区别开来,实质上明白宣示,新文化运动的批孔,并不是为了批判孔子本人,而是反对北洋军阀和旧势力利用孔子的招牌来搞复辟、实行专制。事实上,陈独秀、李大钊等新文化运动的主要领袖人物,在表面上批孔的同时,内心深处却继承了孔子所创立的儒学学派的优秀传统,以天下为己任,以天下为公,追求大同社会的美好理想。正因为如此,在五四运动之后,他们能够率先顺应世界潮流,迅速转向马克思主义,使中国近代历史进入一个崭新的时代。
但是,也必须看到,这场新文化运动也存在着一些不容忽视的问题。
一是话语权完全丧失。新文化派无论是批判儒学也好,还是阐释其现实政治社会理想也好,几乎一切以西方文化为标准。在他们看来,中国文化仍是一种古代文化,古代文化就是落后的文化,属于应当被淘汰的对象,只有学习西方,才有出路。二是思维方法过于简单化、绝对化,非此即彼,把西方的一切都看成是好的,而把中国的一切都看成落后的、过时的、坏的,西方人都是自由、民主、平等、理性的,而中国人则都是专制、奴性、等级、愚昧的。三是过于强调思想文化,把精神看成是社会进步的唯一要素,而没有意识到当时的中国之所以出现那样的乱象、险象,真正的原因是帝国主义的侵略和军阀官僚的压迫,而帝国主义和军阀官僚都是实实在在的物质力量,在中国社会政治、经济生活中起着统治作用,光靠文化之力是无法将之打跑的。四是对传统文化贬抑过甚,把中国数千年历史文化概括为“吃人”,把中国有史以来的政治体制说成是“专制”,把孔子等中国文化的重要代表人物描绘成僵死的“化石”、过时的古物,希望将之彻底批倒批臭。他们没有意识到,任何一种文化都不是哪一位“圣人”凭空创造出来的,任何一种政治制度都不是哪一位统治者随心所欲制定的,它们都是一个民族长期经济社会和政治生活经验精华的总结,包含着许多超越时代的、永恒的价值。这个特点对于一个曾经创造了长期领先世界文明的中国文化来说,更为突出。因此,随着时代的发展,我们古代老祖宗创造的一些有用的价值,可以经过适当的修正和发展之后,继续起到维系人心和指导社会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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