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峰(班长):我们很荣幸请到了国学大师南老师,这非常不容易,南老师从来不出来讲,但今天很给咱们同学面子。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南老师给我们作一场精彩的演讲!南师:诸位先生,今天我是被逼出来的,这位班长(魏峰)很有办法,几次找到我的好朋友,逼我出来讲,害大家不远千里赶到上海来,很抱歉!因为我年纪大了,出门不方便。
可是今天要讲的题目,我现在还不知道。
南师:我今年八十七岁了,不算高龄,也不算低龄了。对自己评价八个字,平生“一无是处,一无所长”,不是故意谦虚,是真的。
这几年,我在提倡儿童智慧开发的教育,大概诸位还不知道。一般人都认为我在提倡儿童读经运动,其实不是读经。因为我从小到现在,感觉到中国文化是个大问题,尤其是现在,文化没有根了,所以我提倡重新读书。在我的观念里头,现在三四十岁左右的人都没有希望了,文化要靠新的一代才行。如何建立中国文化跟人类的文化(还不是世界的文化)合流,开展人类未来的前途,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在我的观念里,中国未来的前途关系人类的前途。
因为我自己是读古书出身的,对教育有个观感。
我从小读古书是在家里读的,以前在家里读书叫私塾,请的老师都是清朝的遗老,有的是秀才、举人,甚至还有进士、榜眼。
那个时候,这些老先生一边教书,一边感叹,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我们听了就讨厌。等自己到了三十几岁的时候,自己也在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到了五十岁以后,感叹更重了。到了六十岁,突然改变了,觉得大概千古以来大家都是这样感叹的。
其实没有关系,我就告诉老前辈们,你不要担心,你我死了,明天太阳照样从东边上来,时代会演变得更好,不过观念不同、价值不同而已。
到了近一二十年又不对了,感到我们自己的文化没有根了。
要说接受西方文化;也没有好好接受,也不懂。事实上,西方文化可以给我们做一个很好的参考。我常常感到,国家亡掉了不怕,还可以复国,要是国家的文化亡掉了,就永远不会翻身了。
因此,我这几年提倡小孩子们要读书,要背书。小孩子不背书没有用,当然不是背现在的书,现在的书背了没有用。
现在的教育演变很有趣,小学读的书,到了中学没有多少用了;中学的书,到了大学没多少用了;大学的书,留学又没有多少用处了,不晓得读的什么东西。
以我的经验,我今天还能和大家吹牛,人家说我有学问,我就笑,我这个还叫有学问啊?实际上一辈子在外面卖弄的,就是十三岁以前的东西。比如《资治通鉴》,十三岁以前,我已经圈点过三次了。古书没有标点,我一边读一边圈点,每一遍用不同颜色的笔圈点,不懂的地方拿给老师看,这样就会背来。以前我们读书叫读书,现在读书叫看书。以前我们读书,像现在朗诵白话诗一样,朗声念出来,唱的。这样读下来,也圈点过了,就会记得住。到了现在,比如《资治通鉴》,提到哪一段,心里就会现出那个影像,甚至在哪一页,哪一段,都还记得。
我现在发现,几十年教育的演变,不但读的书没有用,还浪费了孩子们的脑筋,把孩子们的身体都搞坏了。因此,我也感觉到有个重点的问题,这样的教育下去,很多小孩子会变成精神病,我看这很严重。所以我常说,我在书上写的也有,几十年前就讲了,十九世纪、二十世纪初期威胁人类最大的是肺病,二十世纪威胁人类最大的是癌症,二十一世纪威胁人类最大的是精神病。现在是精神病开始的时代了,我发现很多年轻的孩子们精神都有问题了,归结起来是教育的问题,一个国家、社会的兴衰成败,重点在文化,在教育。
对目前的教育,我的感慨非常大。如果在座的有哪一位学者研究教育的,把推翻清朝以后的教科书找出来,对比研究,会发现这个时代的变化太大了。今天编的教科书,在我看来,讲句不好听的话,不屑一看。这个教育怎么办?尤其看到现在的小孩子们,书包背得很重,大家的目的,都是为了考试。
在中国文化里教育的目的,《论语》有句话:“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古代读书人为自己读书,为什么为自己读书?为自己的兴趣。我当年读书,的确是为自己的兴趣读书。现在读书不同了,为别人读书,为家庭读书,为父母读书,为社会读书,为求职业而读书;这个差得很远了。
四十年前在台湾,我的一位老学生,女的,辅仁大学毕业的,同刘少奇先生的夫人还是同学呢。她告诉我,当年她跟爸爸妈妈怎么吵的,她把书本一丢,说:“你们再逼我,我就不给你们读书了!”心里觉得读书是为他们读的,自己真不想读。一般认为,好像家里的孩子不读到大学就不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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