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三坡与他让人拍案叫绝的诗歌》
简明(评论家,河北省文学院院长)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儒家思想为中国封建文人所提供的最体面、最行之有效的退路是:回归自然,独善其身。仕途通达时兼济天下,仕途失意时独善其身。正如李白在《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诗中所表达的情状:“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隐士,也称“幽人”、“逸士”。“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
真正意义上的归隐,不仅有其藏于山林、隐于河谷之行止,亦有其精神自由、淡薄名利之人格。战国时期的庄子,曾被邀出山而仕,他却以“宁愿曳尾于涂”拒之,一生不仕。庄子以其逍遥淡薄,独与天地神往,而不敖倪于万物,他一生追求无所待之状态,处在一个远离喧嚣的高端。宋代的林逋,也不屑做官,一生未仕,一人独在杭州小孤山上种梅养鹤,伴“梅妻鹤子”,醉“暗香浮动”。只可惜他隐的不是地方,隐在了“暖风熏得游人醉”的杭州,越隐名气越大,死后皇帝赠他谥号“和靖先生”。东晋陶渊明,先以“大济苍生”的雄心入世,后因“误入尘网中”、“久在樊笼里”生厌,而“复得返自然”,携《归去来兮辞》,伴“悠然见南山”,终赢得“千古隐逸之宗”的美誉。
“归隐”构建了中国古代知识分子“外圆内方”的集体人格。学者南怀瑾在其《禅宗与道家》中说:“隐士是中国文化幕后的主角,隐士文化是左右中国文化的潜流”。
“大隐于朝,中隐于市,小隐于野”,在古代知识分子心中,“小隐”最具吸引力,“遁迹山林,返归自然”,既合乎回归本性,也契合浪漫气质;既意味不与世俗浑浊的清高,更暗合高洁德行和气定神闲的生活方式:“雨来分畦种瓜,旱来引水浇麻”,“闲来几句渔樵话,困了一枕葫芦架”。
历史具有惊人的相似性。“归隐之路”绝非仅为古代知识分子所专属,在当今社会,因现代化、后现代化的环境压迫,心理空间在自我释放中的失落,生存状态在多元诱惑中的迷惘,人性在金钱追逐中的异化,就必然使得以追求自由精神为使命的当代知识分子,心存“归隐情怀”,如昌耀“归于”黄河河床、梅邵静“归于”陕北平原、翟永明“归于”静安庄……。当然,他们已经出离并超越了“穷则独善其身”的旧式,超越了行止上的秉承和转接,当代文人的“归隐”,更多的来自想象和诗意的憧憬。
诗人何三坡丰富了当代文人“归隐情怀”的内涵。首先,他在行止上选择了远离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大都市北京,躲在燕山脚下筑屋长居:“我只在远离城市的燕山上写作。城市对我手足无措,也一无所知”(《诗选刊》访谈)。其次,他发表了与现代化、后现代化快节奏的紧张生活相对立的“慢生活”宣言:“1、吃简单的食物;2、穿棉布衣服;3、不买轿车;4、尽量不结婚,万一结了,千万不要生孩子;万一生了,千万不要让他(她)去学校;5、不为任何单位工作,只做自己喜欢的工作;6、每天散步;7、冷水浴;8、尊重自然,带动身边的人爱护环境;9、与人为善。帮助穷人;10、拜访几个古人,多读几篇童话”。再次,他出版了一本定价为98元的诗集《灰喜鹊》,在网络博客上宣称:只签名售书300本,其余委托女诗人王雪瑶全国推广,销售所得均作为灾区儿童助学基金,被称为“最牛的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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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三坡诗歌让人拍案之处颇多。常常只有两三行,二十几个字,但“语近情遥,含吐不露”,遥想的弦外音使人浮想,这种神奇源自何三坡的古典绝句的功力,寓繁于简,由博返约,缩龙成寸。比如《落叶》,仅三行,二十五个字,却巧妙表达了人生之慨。“秋天”既是收获季,也是迟暮岁,“堆满落叶”充满了傲慢,因为“它们颜色金黄/风也吹不动它们”。
再如《红树》:“一棵树红了/我看到还有一棵/比它更红”,让我们想起鲁迅后园里的“那一株是枣树,另一株还是枣树”的句式,都是句意反复,只不过鲁迅写内心的沉重,而何三坡写心灵的蓬勃:“它们张开翅膀/在早晨的白雾里飞/安静地飞大风/也不能将它们吹灭”,安静的蓬勃更见摄魄处:“像一个人的野心/比羞怯还美”。
再如《月光》:自古写月光的诗人不计其数,何三坡的“你提着裙子从后山上下来”,一下打开了冥思苦想之门,以其脱俗超尘、典雅清丽、飘飘若仙的风雅而独立。“树叶们在晚风中浮起”与“月光在木门上涌动”构成了因果倒置,而“你提着裙子从后山上下来”,又是更大一层的因果倒置,显现何三坡诗歌技巧上的娴熟和妥帖。
用“飘逸”比喻诗歌的神性,如同用“绝色”赞叹美女。“飘逸”是一种“神态”尺度,而不是“形态”尺度。“飘逸”是非凡的超度,“绝色”也是。
何三坡诗歌俱为短诗,吝啬笔墨,从中可见其智慧及学养:“美就是谜,只有耐心和智力才能领悟其中的奥妙”(何三坡《向美丽的汉语致敬》)。不错,美没有短长,只有“持久的喜悦与赞美”(何三坡《向美丽的汉语致敬》)。
——简明(评论家,河北省文学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