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猛烈的攻势18世纪末,英国政论家埃德蒙·柏克曾宣称,“礼貌比法律更加重要,大部分的法律正是依据它们而建立。”从诸多方面来看,这番言论总结了封建旧体制的哲学思想,也恰恰阐明了资产阶级大革命猛烈攻击礼貌规范的原因和目的。
迎合时代需要的失败资产阶级革命者们之所以攻击当时的礼貌,一方面是为了反抗封建旧体制,另一方面则是革命本身的原则使然。
要重建,就必须先摧毁。如果说革命者们所推翻的“残暴的专制统治”就是以“礼貌规范”为基础而建立,我们就更能理解圣茹斯特的话了。他用先知般严肃的态度宣布,“粗鲁是对压迫的一种反抗”,并用同样严肃的语气补充道,“在一个谴责滑稽可笑的行为的社会中,人们是堕落的;而在一个谴责不端恶行的社会中,人们才是品格高尚的。
前一个像是君主专制的社会,后一个才是共和国。”。
在这一点上,革命者们可以仰仗的不仅有卢梭,还有孟德斯鸠。孟德斯鸠在《论法的精神》第十九卷中说过,“古罗马礼仪盛行的时代也是一个独裁的时代。专制的政府养活了一群无所事事的人,而无所事事则让礼貌得以滋生。一个国家中的人民越是觉得需要有一些方式来处理人际关系,就越是需要礼貌。”如果说社会是被无所事事、阿谀逢迎和礼貌所统治,那么一个真正的共和主义者来就应该坚决地站出来反对,不论是从法律上还是从道德上……而且正是法律条文在民众中间树立起了革命的威信,在新法律面前,那些旧式礼仪显得十分可笑且格格不入。路易。马林·恩里克斯在他的著作《在让一雅克·卢梭精神的领导下,儿童和青少年应该遵守的共和国礼仪章程》中是这样描述的:这些虚伪的礼貌是“心灵的迷失”,是“套在整个社会头上的连枷”。。让—雅克·卢梭能够成为革命的精神领袖不是没有道理的:1750年第戎学区出版了他那篇哲学史上的著名作品《论科学与艺术》,其核心思想就是礼貌,革命者们最早就是从他这里汲取这一主题的。在书中卢梭写道,“礼貌,通过它温和的特性和文雅的风尚,使得人与人的……交际变得非常轻松,简单。”路易十五统治下的法国也许是礼貌史上的巅峰,“在这个世纪里,礼貌控制了整个国家,占据了人们所有的时间”。不过,礼貌也有着一个非常能迷惑人的特点:可以让一个人“表面上道貌岸然,实际上却一无是处”,也可以让一个人看上去乐善好施,实际上却坏事做尽,“在学会矫揉造作的说话方式和社交技巧之前,人们的行为习惯是质朴的,但是完全出于自然;稍一注意就可以发现,不同的行为举止表现着人们不同的身份和习惯[……]。如今,更加微妙的讲究和品位上的吹毛求疵大大降低了礼貌作为一种艺术的趣味性,而且给每个人的行为都笼罩了一层统一的迷惑人的面纱[……]:礼貌对人们的要求越来越苛刻,各种行为举止的规范也越来越多;人们只能不停地追逐着,遵守着这些表面的规范,却完全没有领悟其中的真谛。大家再也不敢展示真实的不加修饰的自我[……],永远也无法了解自己到底在跟怎样的人打交道[……]。
在这张伪善的面具之后隐藏了多少的丑恶啊!人与人之间再也没有真诚的友谊;再也没有深厚的信任。礼貌就像是一块虚伪的幕布,遮住了猜忌、不安、畏惧、冷漠、仇恨、背叛”。
四十年以后,这些都成了革命者们批判礼貌的理由:在革命者们看来,平等、博爱和道德是建立新制度和新人道的基础,而礼貌则是挡在它们面前的障碍物。《杜切斯尼老爹报》的主编埃贝尔报道过一名反对大革命者的言论,“那些曾经得给骑士下跪的无赖如今在跟我们说话时连脱帽礼都免了。人与人之间没有了等级,没有了差别,运水的工人和银行家都成了一个层次的人。无产反而成了一种荣耀,如果不是所谓的真正的无套裤汉还得不到到尊重呢。”他因此指出“礼貌是站在共和平等的对立面的”这一阴谋。对于革命者来说,礼貌说到底不过是一种手段,它罪孽深重但却隐藏很深。它是人与人之间出现等级的罪魁祸首,它让一些人能够凌驾于其他民众之上,并把其他人踩在脚底。正是这样的态度曾经让罗伯斯庇尔极为愤慨,虽然他本人对于毫无理由的粗鲁并不感兴趣。那是在1794年4月一次雅各宾派俱乐部内的辩论中,一位曾经的底层人民正在发言——恐怖统治已经到了末期,革命者们为我们指明了处处都存在着的阴谋——他的遣词造句非常低俗,于是不少听众都带着嘲笑的态度窃窃私语。
罗伯斯庇尔觉得他们的行为很可耻,于是他打断了演讲,指责了那些嘲笑者们的态度,因为他们明显带着贵族做派,并对语言使用上的规则吹毛求疵,而这完全与平等和博爱的理念格格不入。
……
展开